自江渐满有记忆以来，他们家和林家就关系要好。小时候他就听叶芝秋说，林叔叔和他父亲是发小，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

那时候江渐满刚出生不久，江坤就和林振杰一起去了市里工地做工，有两三年没回家。等他们再回来时，林振杰带了个漂亮老婆，说是他们建筑商的女儿，千金小姐。

一年之后，林振杰靠着岳父的关系承包了烂尾楼改造的项目，挣下第一桶金。九四年的五十万不是小数目，也是那一年，林婉出生了。

小时候的江渐满经常带着江帆和林婉玩，也会督促她们学习，是个称职负责的哥哥。直到他十二岁那年，生病突发耳聋，他的生活轨迹开始变得不一样。

那时候林振杰已经创办了自己的建筑公司，年入几百万，他看江家人太可怜，主动出钱给江渐满治病，又邀请江坤来他公司做项目经理。但江坤是个老实本分的人，知道自己一没学历二没本事，只在林振杰那儿谋了个包工头的活。

说实话，后来江渐满想来，是从他听障之后，林振杰资助了他们家，他们的生活才变好的。所以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听障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

林婉上初中时被接去了市里，她妈妈看不上小县城，给她送进了市里最好的初中。分别的时候，林婉和江帆都哭得很厉害，林婉说她过年会回来。

那一年江渐满17岁，那个新年，是他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个新年——江坤死在了除夕前夜。

年底工地赶进度，有几个工人离家远，坐火车回去要两三天，江坤不忍心让他们吃不上团圆饭，就提前给他们放了假，自己顶上他们的活。

可谁也没想到，江坤在高空作业时，安全绳会断，他从十楼摔下。

叶芝秋和江渐满接到电话就往医院赶，可江坤伤得太重，手术过程中大出血，医生无力回天。江坤临终前，只将江渐满叫到床边，嘱咐了两句话，就咽气了。

他说，安全绳是我操作不当，别连累林家。

当时林振杰的企业已做得小有名气，这件事一出，有不少记者来江渐满家对他们围追堵截，问是不是工地安全事故，也有记者查出来和林振杰合作的是三无厂家，可报道发出来没多久就被撤了，再加上江渐满一口咬定是操作不当造成的事故，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江渐满再清楚不过，江坤只是为了不影响林家的生意，为了回报林振杰这些年的帮助。可这样做是否正确，江渐满不知道。

那之后不久，江渐满主动找林振杰谈过一次，只说希望他能用合格的安全设施给工人。两个人心照不宣，林振杰也答应了下来。

从那之后，林振杰对江渐满有所改观。原本江渐满和林婉的娃娃亲他都没有放在心上，更何况江渐满是个聋的，在他眼里江渐满根本配不上林婉。

可日子一久，他发现林婉话里话外总提到江渐满，他才开始琢磨将江渐满培养为接班人的可能性。可这个接班人还必须受他控制，林振杰深晦人性，要掌控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拿捏他的软肋。他当然知道江渐满的软肋在哪里——叶芝秋和江帆。

江渐满大四快毕业时，林振杰找他郑重地谈话。提起他和林婉的娃娃亲，问他愿不愿意和林婉在一起，如果他愿意入赘到林家，可以分得公司的股份，等林振杰退休，公司就由江渐满来掌权，能保证叶芝秋和江帆后半辈子生活无忧。

林振杰本以为江渐满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谁知道江渐满却说他考虑考虑。

江渐满跟叶芝秋和江帆说了这件事，江帆高兴得都要跳起来，说这种天大的好事还在犹豫什么。叶芝秋也说不错，但叫江渐满自己决定。

在她们眼里，林婉是再合适不过的结婚对象。从小熟识，有娃娃亲，家境优渥，人长得好，性格也好，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江渐满自己清楚，他是同性恋，他不喜欢女孩。从小到大，他只当林婉是妹妹，和江帆没什么区别。

可林振杰提出的条件太诱人，那是他一辈子都企及不到的财富，能让他毫不费力地给叶芝秋和江帆优越幸福的生活。

几天后，他找到林振杰，说给他一些时间，他会试着和林婉培养感情。如果可以，他会接受入赘。

其实从那时候开始，江渐满就有预感，他最终还是拒绝不了林振杰，因为他总是习惯于把叶芝秋和江帆的需求摆在他自己之前，他没有自我。

而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颠覆的呢？

江渐满想，大概是他遇到李冉的那一天，是他见到李冉在舞台上发光的那个瞬间，是他和李冉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

他对李冉一见钟情，又日久生情。

在他准备向李冉坦白这一切之前，他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做，他要和林婉解释清楚他们的关系。

-

江渐满特意找了家高档安静的咖啡厅，订了一间小包房，约林婉出来。

说实在的，林婉已经习惯了和江渐满江帆去一些路边摊小吃店，江渐满第一次把她约到这种小资的地方，她还有些意外。

“小满哥？”林婉推门进来，江渐满早就等她多时。

她笑着在江渐满对面坐下，将包包放到一旁，“你约我来这种地方干嘛呀？”

江渐满将菜单推给她，“我看网上说这家咖啡挺好的，请你来尝尝。”

林婉看着菜单上价格上百的小杯咖啡，直觉江渐满找她有事。

她抬眼，“小满哥，你有事就说吧。”

从叶芝秋的葬礼后，她有几天没见江渐满了，听说昨天江帆和江渐满吵了架，她也不知道原由。

“……”江渐满沉声开口，“我想和你谈一下，我们婚约的事。”

林婉眨眨眼，垂下目光。

“林婉，对不起，我——”

“你喜欢冉哥，是吗？”

江渐满一瞬间哑口无言。

林婉抿了抿唇，“我猜到了。”

她也全心全意地喜欢着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

半晌，林婉缓了口气，“婚约就算了吧。”

她些许哽咽，“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妹妹。”

“林婉，我……”

“原本我爸说的也是让我们试着相处，既然不行，就不强求了。”她释然一笑，却笑得有些无奈，“小满哥，我不怪你。”

江渐满沉默良久才开口，“谢谢。”

“其实我想过，不管我是不是同性恋，都答应你爸和你在一起，我也差一点就这么做了。”江渐满再清楚不过自己混蛋在哪里，他向林婉道歉，“我对不起你。”

“我理解。”林婉笑着抹掉眼泪，“为了叶阿姨和江帆嘛。”

从始至终，她都是江渐满天平上的砝码，不甘心，可也没办法。感情这种事说不明白。

江渐满抽动了下嘴角，自嘲地笑了。

“江帆和你吵架，就是为了这件事？”林婉问。

“嗯。”江渐满点头，“她不接受。”

“没事。”林婉说，“我来做她的心理工作吧，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了，我说的话她会听一点。”

江渐满感激，“谢谢。”

“所以你和冉哥……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江渐满顿了顿，“我还没跟他说，他前几天去海城参加比赛了。”

林婉鼓励他，“快去找他吧。”

江渐满点头。事实上，他已经订了今晚的机票。

林婉长出一口气，拿出粉饼来补妆，又站起身，“那我走啦。”

“好……”

她正要转身，又停下来问江渐满，“小满哥，我们还是好朋友吧？”

“当然。”

林婉灿烂一笑，“拜拜。”

-

江渐满心中最后一块大石头也终于放下。

机票是晚上七点半的，他回到家，简单收拾了两件衣服和洗漱用品塞进背包里，出发去机场。

他不知道李冉在海城住在哪里，他发了微信给李冉，才发现自己被拉黑了，电话倒是还能打通，也是未接。

一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江渐满九点准时落地，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看李冉回没回他，但还是毫无动静。看来李冉是下了决心要躲着他。

江渐满坐在候机厅，锲而不舍地给李冉打电话，等过一分半的忙音，电话那头提示无人接听，他就再拨一遍，一遍又一遍。

过了将近有一个小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李冉劈头盖脸的声音，“江渐满你有病啊！”

“打打打打个没完你——”

“我来海城了。”江渐满打断他。

电话那头一下安静了。

“李冉，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

“机场。”

李冉很不情愿道，“我微信发你地址，很远，打车过来。”

“你把我拉黑了。”江渐满提醒他。

“我知道。”李冉飞快地说，“我给你放出来。”

江渐满收到李冉发来的地址，起身去打车。晚上十点多路上几乎不堵车，但还是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他问过司机，司机说这片是郊区。

李冉新租的房子在一栋公寓楼里，虽然环境不错，也有电梯和门卫，但人员很乱很复杂，有住户有租客，有开各种小公司的，也有来开房的。

江渐满按下16楼的电梯，他身后一男生突然神神秘秘地凑上来递给他一张小卡片，“帅哥，按摩考虑一下吗？”

江渐满看看他，又看看那乱七八糟的小卡片，轻车熟路地摆摆手，装听不到。

李冉住在1612，江渐满跟着指示牌在走廊里转了半天，找到1612的门牌，敲门。

说实话，他还想好要怎么跟李冉说第一句话，不知道李冉会不会直接把他赶出去。

很快，门开了。

李冉看见他，表情有些尴尬，“进来吧。”

江渐满已经有一周没见到李冉了，当日思夜想的人终于站在他面前，他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

他进门，李冉顺手关门，回身，下一秒，被抵在门板上强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