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也似的下了两层楼,江渐满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心脏阵阵钝痛,提醒他刚刚究竟做了什么。他伤害了李冉,伤害了自己喜欢的人,想到李冉可能无措可能伤心,那刀子就和落在他自己身上没差别。
可他别无他法。
江渐满回到医院,交了钱,icu的住院费两天就要一万。他和江帆商量了一下,决定今晚他留在医院守夜。叶芝秋情况还不稳定,得有人随时候着,万一有什么意外,医生需要家属在场。
深夜,icu门口的走廊排满了患者的家属,有人早早用铁架床占好了位置,也有人打地铺,盖一床薄薄的被子,江渐满什么也没准备,只找了个角落蹲坐下来。
这一天于他来说太过疲惫,可他根本没有困意,脑子里的思绪混乱如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他做的一切是对的吗?
“哎,小兄弟。”江渐满对面一大哥叫他,给他递过来一个塑料板凳,“别坐地上,太凉,坐这个吧。”
“……谢谢。”江渐满接过来。
“你家人也在icu?”自来熟的大哥和他搭话。
江渐满点头,“嗯,我妈。”
“害,我老婆也是。”大哥叹口气,“进了这里面,都是九死一生,咱做家属的,看也看不了,走也走不得,揪心啊。”
“嗯……”
对于icu的病人来说,有时候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江渐满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是凌晨,他依着冰冷的墙壁,睁眼时半边身子都是凉的。
“请叶芝秋家属到icu重症监护室,请叶芝秋家属到icu重症监护室。”头顶的广播传来平静的女声,江渐满反应了两秒,瞬间一个激灵起身。
护士看到他跑过来,不禁数落他,“哎你终于来了,喊你半天。”
“不好意思,睡着了,我妈怎么样?”江渐满焦急地问。
护士转身领他进了icu。
看到叶芝秋的那一刻,江渐满整个人都要失去力气了。叶芝秋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不过两天时间,她仿佛被抽干了血肉,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三个医生围在她床前,检查着她各项生命体征,最后对彼此摇摇头。
“家属,病人可能撑不住了,各项器官功能都在衰竭,血压也很低,要下病危通知书。”
江渐满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一瞬间耳鸣得厉害。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就拔管,转普通病房,让你们家属来再见一面。”
江渐满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只凭着唇语判断出来。
“……没希望了吗?”
医生叹口气,“这个情况,就算坚持也坚持不了多久,而且病人现在有意识,继续治疗她会很痛苦。”
“……”江渐满闭了闭眼,声音颤抖,“好,我和家人商量一下。”
他打电话叫来了江帆,在电话里只是说有事需要她来一趟,见了面才告诉她实情。江帆一瞬间崩溃大哭,扑进他怀里。
如果没了叶芝秋,这世上他们就只剩下彼此了。
江渐满强忍着眼泪,问她的意见,“你觉得呢?”
江帆哭得眉心一片红,哽咽了两下才说出话来,“我不想让妈难受……”
“……好。”江渐满明白了江帆的意思,长痛不如短痛。
签下病危通知书时,江渐满手抖得不像样子,他原本写得一手好字,此刻却连一个横都写不直。
医生给叶芝秋撤了管子,转到普通病房。江渐满知道,从这一秒开始,就是听天由命。
两个人寸步不离地守在叶芝秋床前,江帆握着她的手边哭边说话,希望她能醒过来看他们一眼,江渐满则一直盯着体征监视仪,他害怕突然哪一秒叶芝秋的心跳就变成一行直线。
“……小满。”叶芝秋忽然动了动手指,极度微弱地发出一点声音,“江帆……”
江帆眼睛一闪,扑到她身上,“妈!”
她一下又止不住眼泪,“妈……”
叶芝秋微微动了下嘴角,“别,担心……”
她抬眼望向站在床前的江渐满,一时视线都有些模糊。
江帆哭得更厉害了。
“你们……要,好好,生活……”叶芝秋呼吸都困难,强撑着吐出几个字。
“听你哥的话……”叶芝秋目光留恋地扫过江帆的脸,“好好长大……”
江帆哽咽着点头。
“我跟你哥……单独,说两句……”
江帆有些不舍,江渐满拍拍她的肩,“没事的,你先出去吧,很快就好。”
江帆关上病房的门,江渐满拉着叶芝秋的手在床边坐下,“妈。”
“小满……妈知道,你尽力了……你别,怪自己。”
叶芝秋这话一出,江渐满也藏不住泪了。
“妈……”
“你,喜欢那孩子吧……李冉。”
江渐满一瞬间瞳孔震颤。
叶芝秋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我能看出来……”
她自己养大的孩子,喜欢一个人,她怎么会看不出来?那太显而易见了。
“小满,你为这个家,已经付出太多了。”叶芝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握住他的手,“妈希望……你能,过自己喜欢的人生。”
江渐满顿时声泪俱下。
“不要,再顾及,我们了……对自己好一点。”
“妈……”江渐满趴在她床边痛哭。
叶芝秋的理解成为他崩溃的最后一根弦,这些年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家庭的重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有时候他也会忘了自己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学生,他咬牙将一切都硬撑下来,以为这样就会好,可到头来还是他天真。
他再努力,再挣扎,都抵不过命运的一念。
正午的阳光很好,也刺眼到让人眼睛生疼。叶芝秋就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午后,在江渐满和江帆的陪伴下,离开了人世。
江帆失声痛哭,江渐满却意外的平静,按着医生的指示,走完了剩下的手续。从开出死亡证明,到殡仪馆火化,不过两天。
生命脆弱,薄如蝉翼,才更觉珍贵。
江帆也逐渐接受现实,只在捧着骨灰盒时又落几滴泪。他们将叶芝秋安放好,想着过些日子回老家时再将她一同接回去。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江渐满和江帆已经将近两天没合眼了,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江渐满怕江帆回到短租房想起叶芝秋又伤心,就将她送回了学校。
江渐满也回到家,却发现屋内空空荡荡。
不见李冉的人影,吉他不在,连卧室的衣柜都空了一半,只剩桌上一张纸条,这次是李冉留给他的:我去海城了,你想搬走的话随意。
江渐满将便利贴上的字看了又看,半晌才放下来。他明白李冉是在躲他,明明离比赛的日子还有一周,李冉却提前去了。
江渐满按捺下想联系李冉的念头,在他整理好自己的关系之前,他没资格再去打扰李冉。
两天后,江渐满约了江帆一起回短租房收拾房间,打算退租。
叶芝秋带来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些换洗衣物,江渐满将它们一一叠好,收进行李箱,又和江帆一起打扫厨房和卫生间,将房间归置回原本的样子。
江渐满望向阳台上的百合花,还是李冉探病的那天买的,一直被叶芝秋照料得很好,到现在也没有要枯萎的势头。
“江帆。”
江渐满放下手里的活,“我有事要和你说。”
江帆应声抬头。
“我不打算和林婉结婚了。”
“你说什么?”江帆顿时蹙眉。
“我想取消婚约。”
江帆一瞬间觉得江渐满简直是疯了。
“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可是林婉,是林家。”
“我很清楚。”江渐满冷静道。
江帆被他气笑了,“现在爸妈都走了,你不和林婉结婚,我们不靠林家,我们怎么什么生活?”
“靠我们自己。”江渐满道,“你还小,我会挣钱给你足够的生活费,在你毕业之前,你安心学习就好。”
江帆听完突然发疯,一下将手中的水杯狠狠砸向地面,瓷片碎了一地。
“怎么靠我们自己!你告诉我怎么靠我们自己!我们没出身没背景没钱,你还是半个残疾人!不靠林家,我们这辈子都只能混在小县城里!”
江帆的反应在江渐满的意料之内,一直以来,江帆都太希望他们能靠林家翻身了。而江帆说的也没错,他们两个一无所有,放弃林家就等于放弃一片光明的前途,这些江渐满都明白。
可尽管如此,江渐满还是想试一试,试一试看,靠他自己,他能不能拥有自己喜欢的人生,能不能拥有自我。
“……我有喜欢的人了。”江渐满半晌开口,“是个男人,那天在病房,你见过他。”
江帆呆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渐满。
“江渐满你……”江帆第一次这样叫他大名,她声音颤抖,“你真是疯了,真是疯了。”
可无论江帆怎么说,他心意已决。
“这次给妈做手术的钱,是问林振杰借的,我想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还清这笔钱,反正我们也不会回去住了……”
这个家如今就剩下他们俩,那房子留与不留,都没多大意义。
“如果还能剩下一些钱,都给你做生活费。”江渐满顿了顿,“至于林婉那边,我会和她说清楚。”
江帆浑身都在抖。
她觉得江渐满毁了这个家,毁了她过好日子,当富家千金的梦,至于江渐满喜欢什么人,又不喜欢什么人,她不在乎。
她夺门而出,“江渐满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