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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第 1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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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傍晚的天空红得似火,霞光像铺满女子两靥的胭脂,洗下来后浸染碧色池水。

桂花树下,三人浅酌。

晏复身着欧碧圆领袍,上身微微后仰倚靠树干,长安春这种小甜酒,对于喝惯军中烧刀子的他来说,与甜水铺里的甜水无异。

他单手托着酒坛底,头高高扬起脖颈弯成弦月,来不及吞咽的清酒,沿着清晰分明的下颌骨,流过因吞咽上下滚动的喉结。

晚霞柔和少年锐利的眉眼,以及还不懂得收放自如的杀气,为铁马金戈的他平添几许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慵懒。

余光瞥见少年洒脱的身影,裴静文懒懒地趴汉白玉栏杆上,单手托腮转头看去,大大方方欣赏距她不过几步之遥的惨绿少年。

以十分为满分来评价,明年即将弱冠的晏复可得七分,配上专属少年人的轻狂桀骜,更显得他英姿飒爽。

裴静文从不否认她是肤浅的,比起纯真质朴的内在,她更喜欢光鲜亮丽的皮囊。

爱美,人之天性。

碰上符合审美的小郎君,当然是抓紧时间多看两眼,省得将来分别后再难看到。

坛中酒喝完,晏复低下头,无意识看向水池边,意外对上女郎赤诚坦荡的目光,不自在地偏头避开。

明明喝的是小甜酒,他感觉自己灌了一坛烈酒,张牙舞爪的大火席卷五脏六腑,烧得他脸颊发烫,耳朵发烫,身体也烫得吓人,就好像生病了。

晏复的变化没逃过裴静文眼睛,她好笑地摇了摇头,接过赵应安递来的小酒坛,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赵应安凑近和她咬耳朵,挤眉弄眼地感叹少年的纯情,裴静文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再转头看过去时,发现他惊慌失措的挪开视线。

只敢偷偷看她吗?还挺胆小。

月升日落,繁星闪烁。

司天台卜卦推衍吉时,明天寅正高瑕月就要远离故土,前往北狄布日古德和亲。

临川长公主别业位于南郊,高瑕月要从大明宫玄武门启程,辞别天子和双亲向北而去。

怕睡过头,裴静文索性不睡,和赵应安看了半夜的星星,默契地避开和亲这个沉重话题,胡天胡地越聊越起劲。

同样不眠的还有晏复。

他独自一人坐在庭院里,望着明亮月光心事重重。

每次看到裴娘子,他的心跳都会不受控制地加速,扑通扑通的,几乎要跳出胸腔,脸颊和耳朵也红得发烫,仿佛他对新寡的裴娘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龌龊心思。

这是不对的。

陆将军为国捐躯堪堪三月,独留裴娘子孤身一人,如无根浮萍在尘世飘来荡去,又因姣好容颜遭权贵纠缠,也不能直言相拒。

裴娘子虽然每日言笑晏晏,但是他心底都明白,她其实是在用笑容掩饰内心深处的悲伤与凄惶。

如果裴娘子察觉到他面对她时,莫名其妙的反应和变化,对她而言不仅是困扰,恐怕还会令她提心吊胆。

他想起来了,来到长安后,他时常不要脸地往裴娘子跟前凑,这和觊觎她的权贵有什么区别?

苍天在上,他真该死。

晏复内疚得几乎快要哭出来。

父亲教他顶天立地、心胸开阔,母亲教他心存良善、光明磊落,他全部学到狗肚子里去了,险些无意识欺负忠烈遗孀。

丑初三刻,昏昏欲睡的裴静文和赵应安,打着哈欠来到公主宅后门,王氏亲兵举着火把等候多时,秋十一和黄承业各牵两匹马。

晏复一马当先在前开路,他身后跟着六七王氏亲兵,秋十一和黄承业护卫左右,剩下的亲兵分散断后。

玄武门裴静文没资格去,她决定在城北的十里长亭,送一送潜着夜色北上的高瑕月。

沿途几排民房差不多都亮着灯,远远看去好像引路的星辰,秋十一说这是百姓用自己的方式为和亲公主送行。

灯油珍贵,入夜后,普通人家大多不舍得用,即便用也不会彻夜长明。

离长亭不足二里,他们本就在公主仪仗前面,走过去时间也绰绰有余,一行人靠近北郊聚落。

好些民房外站着人,时不时伸长脖子朝南边张望,脸上神色不尽相同。

多数人面露不忍与同情,三五一群窃窃私语。

可怜的宗女代替真公主,离开父母嫁去蛮荒之地,有生之年能不能回来就不提了,万一哪天大魏向北狄开战,和亲宗女首当其冲被杀祭旗。

懵懂的孩子们眨着眼睛追问,为什么宗女要代替真公主,为什么不是真公主和亲,大人们压低声音斥责,去去去你个小孩子瞎问什么。

下一刻,风吹散叹息。

天底下哪有父母舍得送亲生女儿去虎狼窝的道理,何况天子乎?

一些人则环抱双臂倚着土墙,看热闹般嘀嘀咕咕。

你们听说没,北狄送来十万头牛羊做聘礼,还有几十箱金银珠宝,战马也送过来七八千匹,金枝玉叶值钱得哟!

什么十万头?你少在这儿乱讲,我听说单是羊就有□□万只,牛怎么也得两三万头吧?

你们用脑子想想,高宗时犁羌求娶公主,聘礼也就两三万头牛羊,那北狄的劳什子布日古德,连犁羌的一半都比不上,出得起十几万头牛羊吗?

还有些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出口便是高高在上的嘲讽。

自己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还有功夫心疼和亲公主,人家好歹是宁王的女儿,锦衣玉食养了十几二十年。

她不去和亲,你们等着打仗吧,到时候官府来人征丁参军,死了阿耶儿子有你们哭的!

要可怜先可怜自己个儿,人家公主这次带了几百甲士,就算真遇上事,还有这些人死前边给公主踮脚。

……

十里长亭,秋蝉婉转。

赵应安低垂着头,默不作声拨弄腰间蹀躞带,银质香囊砸到短刀,发出一声清脆尖利响动,搅乱寂静无边的夜。

“明明许多人过得不如意,还是尽可能向外释放善意,”赵应安眼睛酸涩险些落泪,“世道配不上他们。”

裴静文情绪同样低落。

就像回到初来魏朝那几个月,二十几年根深蒂固的观念,受到新环境冲击撕扯。

只求自保的懦弱胆怯,心生怜悯的愧疚折磨,无能为力的绝望颓丧,共同啃食她的血肉和灵魂。

或许,她应该做些什么,不是为了魏朝,而是为自己,为值得的人,略尽绵薄之力。

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做,她只会制造机甲与传统火器,都是杀伐之器。

天空泛起鱼肚白,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行来,华贵车驾停在官道上,盛装打扮的高瑕月由侍女搀扶,一步一步走下鸾车。

裴静文透过浓妆艳饰的女郎,仿佛看到六年前,那个在镇国寺中蛮横无理的娇俏小女郎。

两人的初见不算愉快,她们后来见面的次数,两双手就能数得过来,却不想她会为了她和苏勉对上。

她该送她一程的,哪怕冒着风险。

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裴静文喉咙里好像敷了麦芽糖,音色沙哑道:“我没没有什么好东西能送你,”她解下腰间凤凰短刀,“这是他送给我防身的,今天我把它送给你,祝愿你能像凤凰浴火涅槃,在布日古德也能展翅翱翔。”

“我不喜欢他了。”许是狠哭过一场,发泄完心中苦闷情绪,高瑕月语气较为平静,“我已经拥有自己的刀。”

裴静文疑惑地眨了眨眼,高瑕月朝亭外的甲士招手,那甲士迈步靠近,以守护的姿态扶着刀把站高瑕月身后。

甲士容貌颇为面熟,在脑海中翻来覆去搜寻,裴静文总算想起他是谁。

苏家四郎,苏沁。

三年前卢夫人要杀她,多亏柳娘子和他及时赶到,否则她只怕拖不到苏勉回来。

“他买通一个甲士,顶了那人的身份随我北上,”高瑕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出的话和她的示意南辕北辙,“千万别叫他暴露了。”

裴静文不由失笑。

苏沁拱手道:“当年之事在下虽有心相助,奈何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听闻兄长如今还在纠缠,今日唯有一拜以向娘子赔罪。”

说罢,长揖到地。

裴静文往左两步,不受他的礼,正色道:“苏勉是苏勉,你是你,我记着你和柳娘子的恩,将来有机会一定报答。”

苏沁摇头道:“兄长欠娘子的此世难还,在下不过是代其弥补一二,娘子无需挂怀。”

“你能来送我就够了,”将凤凰短刀挂回裴静文腰间,高瑕月冲一旁的赵应安颔首,“多谢赵娘子也来。”

赵应安摆手道:“小事。”

几人说了会儿话,鸿胪卿手持节杖请高瑕月示下,询问她何时启程。

送高瑕月上了鸾车,裴静文眼睛突然一酸,抬头望着雾蒙蒙的天空不停眨眼。

“裴先生,不要为我难过。”高瑕月倏地挺直脊背傲然道,“我乃太宗后人,此番奉帝命出塞和亲,是为连年征战的大魏休养生息,只要利于国家和亿兆生民,我高瑕月九死不悔!”

越听她这样说,裴静文越是忍不住想为她哭,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目送和亲对伍渐行渐远。

悲戚歌声唤醒沉睡的太阳,霞光劈开雾气弥漫的天,照耀一望无际的大地。

一匹快马打南边疾驰而来,女黄冠强行勒马,宝驹前蹄高悬,发出一声嘶鸣。

“裴先生?”再见故人,高禾微微怔住,很快回过神来,急声问道,“裴先生也来送月儿?她走多久了?”

她与怀玉在阁皂山中修行,不问世事多年,近来终有所悟,初次下山欲历练一番,便听闻月儿晋封江阳公主,和亲北狄的消息。

她不得已亮明县主身份,白日快马疾驰,又命驿卒晚间驾车送她前行,如此星夜兼程赶路,总算赶在月儿离京那日凌晨,回到阔别多年的长安。

不想还是慢了一步。

裴静文怕姐妹错过,忙回答:“一刻钟,尚未走远。”

“多谢!”高禾一甩马鞭,丢下一句话急匆匆离去,“多年未见,明日申时二刻,太平坊九玄观,请先生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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