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凯撒！你终于回来了！”
咆哮的风雪中，全身遮捂到连一点皮肤都不见的身影已经等候多时，吟游诗人见到凯撒便赶紧迎了上来。
他将挂在手臂上的杂皮毛毯为凯撒披上，有些责备地询问他，“这么冷的天，北地大公刚宣布了宵禁和战时条例，入夜后所有在街上游荡的无关人员格杀勿论，那边还起了大火……你到底去哪了？”
“放心吧，我没事。”尽管疲惫不堪，凯撒还是努力向吟游诗人露出了一个笑容。
怀里的狼狗咳嗽了几声，吟游诗人这才注意到黑夜中凯撒抱着的漆黑狼狗，顺口问了一句，
“星怎么了？”
凯撒感觉到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沿着自己已经冻僵的手指滴下，落在白色的雪上是黑色的，是这个夜太黑了，是狼狗用漆黑的皮毛藏住了它——是黑色的血。
凯撒心脏一空，恐惧涌了上来。
“快去，去叫治愈型向导！”
——向导放下手中用于缝合的针线，看向不肯放开狼狗前爪的凯撒，“是以往的伤口破裂出血，可能是这段时间运动过度了。”
凯撒的眼前重现过这两天星跟着自己奔波于卡罗琳娜堡的情形，他金色的睫毛控制不住地颤抖，轻轻落了下来，
“是我的错。”
向导在脑海中又浮现过那个被他否决的猜测，他再次向凯撒确认道：“凯撒，你确定这只狗不是你的精神体是吗？”
“是的。”从遇见这只狼狗的第一刻起，他就无比确定这不是自己的精神体，而自己的精神体，那本被黄金包裹的魔法书……它对自己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告诉我它从小就陪着你，如果它不是你的精神体……”向导知道这只狼狗对于凯撒的意义，可他还是必须说出这个悲哀的事实，“普通的狼狗活到它这个岁数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也该做好准备了。”
“北地太冷了，它或许会喜欢温暖一点的地方。”
“我知道。”
凯撒的声音轻飘飘的，狼狗看见了他的情绪，不顾伤痛将毛茸茸的脑袋又送到凯撒手边，温热的舌头去舔他另一只新长了冻疮的手，以为他的痛苦只是久违的冻疮再一次破裂。
治愈向导出去了，守候在门外许久的吟游诗人急忙走了进来问道，“星怎么样了？”
凯撒抬起头来看他，暴露了眼角滴落的泪水，可泪水的荧光只有一瞬，很快就在他眼中消失不见。
——他已经长大了许多，已经学会了如何吞咽悲伤和眼泪，可他的身影还是和许多年前第一夜在教廷独自入睡时躲在被子里偷偷抽泣的小男孩毫无差别，那幼小的肩膀不住地抖动，最终他还是在孤独与无助中一人睡去……
吟游诗人的影子在星与月的碰撞中轻轻颤动，最终他冲过去将手掌覆在凯撒的手上，
“凯撒，和我离开这里吧。”
——这个念头太过冲动，不过是刚才一瞬之间做出的决定。
凯撒恍然抬起头，在面前这张极为普通的面容中，他看见了某种他非常熟悉又渴望的东西，
“你可以带星去你喜欢的地方，我们都喜欢更温暖一点的地方不是吗？去看那片无法承载生命的死亡黑海，去看东土黄沙间海市蜃楼一般不真实的幻想绿洲，西山之巅伸手即可触到天空的景色……我们一起抛弃过去和名字，作为吟游诗人走遍这个世界，只有你和我，我们一起离开……”
“可现在的情况……我们连卡罗琳娜堡的城门都走不出去。”
“没关系，交给我吧。现在战时戒备才刚刚下达，一定还有机会离开这里，你等等我，我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
凯撒短暂犹疑了一下，随后他无比坚定地握住了吟游诗人的手，
“好，我愿意。”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吟游诗人终于笑了出来，他何尝不知道凯撒是在逃避，逃避狼狗的悲剧，逃离自身的责任，凯撒并不是真心想要与自己离开——可当他听见凯撒说出“我愿意”的时候，他还是信了这句话。
——至少在这一刻，两个人都是相信了这个未来。
33
与此同时，在玫瑰色招牌下的酒馆大厅中，流窜于阴影与街道中的骑士们已经重新聚集，层层包围着他们的首领，红发的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将绑着马尾的玫红色丝带取下，简单折叠缠绕几下叠成玫瑰的形状，放进胸前的马甲口袋，轻声宣布道：“从这一刻起，我们将不再背负‘断喉者’之名，请各位铭记，我们重拾了‘玫瑰骑士团’的名字。”
包括站在他身后的安妮，在场的大多数人都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将身上的玫红色丝带叠成玫瑰的形状放在胸口，但仍有一些人没有照做，他们抓着丝带走到安东尼奥面前，为首的青年问道：
“团长，北地会赢下这场战争吗？”
安东尼奥只从自己父亲的教育中了解过战争，他只能说出自己的见解，“北地有着连年的丰收和坚固的后勤，还有一位极具号召力的领导人与一支战意高涨的军队，与此同时圣都的军队也有着更为精良的军备以及更加训练有素的士兵，在正面战场上双方大概率难分上下。”
“但北地有着最致命的一个缺点，我们的领导人是第一次走上战场，她缺乏对于战争的敏锐性，在开战前她已经输掉了卡罗琳娜堡的防御战，狮鹫公爵必然会派人偷袭这座城市，而一旦卡罗琳娜堡被攻陷，北地会像被抽掉地基的高塔，迅速崩塌。”
如果圣都的军队不是在开春，而是在秋冬进攻就好了，在风雪的掩护下，没有军队可以攻下北地的任何一座城池。
面前的青年听后攥紧了拳头，重重向前踏了一步，“那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大教堂那就有在招募自愿守城的佣兵团，我们为什么不去保护我们自己的家乡？”
“北地不是我们的家乡，玫瑰骑士团的使命是带领国王的血脉重回王座！”
玫瑰骑士团传承到安东尼奥手上已经是第三代了，如果安妮在未来接过他的佩剑，那就是会是第四代……
四代人，百年有余的时光，祖父逃离耶路撒冷时的幻想通过血脉传递到安东尼奥的脑海中，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象扶持国王血脉回到圣都时的情形，红龙公爵再度被册封，忠诚与荣耀重新成为人心所向，那样的话……
“我们难道还要等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男孩对我们下令吗？团长你还不明白吗？他根本不配成为国王，他关心的只有他自己和那条狼狗，明明我们的家乡危在旦夕，而我们却还在关注这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狗屁使命……”
“再多说一句，你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安东尼奥压低声音打断青年的放肆，他红色眼睛中的怒火足以震慑在场的每一个人，青年因畏惧而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但他没有看出这份怒火只是一份伪装，安东尼奥并没有真正生气。
安东尼奥审视着眼前的青年，后者刚从父亲手中接过玫瑰骑士团的荣誉不过三年，但他作为北地的孩子长大已有二十余年……
虽然玫瑰骑士团的延续在百年来从未断绝，甚至比起最初的规模还有所扩大，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从崇拜的父辈手中接过了这份沉重的使命，但无法否认的是，北地的烙印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混入了这个原本只知国王与圣都的骑士团……
那么你呢？你不也是在北地长大的孩子吗……
安东尼奥垂下眼，掩饰过眼中的迷茫与困惑，轻声说道：“往后我不想再听到骑士团内有这种声音，今天先散了吧。”
34
凯撒静静伏在熟睡的狼狗身边，晦暗不明的眼睛紧盯着狼狗半吐的舌头和森白犬牙间溢出的白雾，治愈向导供给精神力的法阵就在一旁，可这么多天运转下来却如细小的水流汇入大海一般悄无动静，星喘气的幅度越来越大，凯撒便彻夜不眠地守在它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移开过一步。
开战后的卡罗琳娜堡已经彻底变了天，黑曜石城墙上那个最顶端的位置一直空着，恐惧与惊慌已经悄然蔓延进这座城市，而这一切都与这个一窗之隔的小房间没有任何关系，凯撒只在想一件事，什么时候吟游诗人会来告诉他找到了出城的方法，带他和星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更温暖的地方……
窗外明晃晃的光线照进来，外面响起了惊呼尖叫与嘈杂的脚步声，凯撒抬眼看向窗外，拾掇着大小家当的人们正向着城门的方向蜂拥而去，隐约间可以听到“逃命”、“军队”、“攻城”的字眼，凯撒再看向黑曜石的城墙，一列排开的白金色铠甲已经站在了城头之上。
看来，狮鹫公爵的军队终于要正式攻城了。
但凯撒默默垂下了头，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他不在乎。
沉睡许久的狼狗终于醒来了，它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放在凯撒手心里安慰他，而凯撒伸手将它紧紧抱在怀里，低声唤着它的名字，
“星……”
35
“团长！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狮鹫公爵的队伍已经打过来好几天了，守城的军队肯定是撑不住的，难道我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卡罗琳娜堡被攻陷吗？”
昏暗的酒馆大厅里，玫瑰骑士团众人将安东尼低着头沉默不语，他将双手按在自己面前的佩剑上，良久思虑后开口说道：
“这应该是北地大公应该担心的事情。”
再一次出头的青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就那点守卫军是挡不下城外那支军队的，但是我们可以。团长，你是真的要对城内的民众见死不救是吗？”
在那一刻，安东尼奥的决心也在动摇，难道他应该为了故乡而违背坚守的传承与信念，他所求的理想，真的是这样吗……
他挣扎许久，最终痛苦地闭上了眼，再一次重复自己的话语，
“北地不是我们的家乡，玫瑰骑士团的使命是带领国王的血脉重回王座。不能坚守信仰的人，可以放下你的骑士绶带然后离开这里。”
他的话语呵斥住了领头的青年，酒馆中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但很快外面此起彼伏的尖叫就打破了这份沉默。
安东尼奥快步走到窗边查看情况，灰暗的云层在一瞬间覆盖整个天空，不知何时出现的巨大法阵将整个卡罗琳娜堡完全笼罩，繁杂的纹路在缓慢的转动中渐渐完善，用不了多久，它就会与死神一同降临这座城市。
饶是红龙血脉的安东尼奥都在这一刻感到了恐惧，他握紧了窗柩，下意识说出了它的名字：
“超位魔法……”
玫瑰骑士团的众人都曾听闻过这个名字——连S级向导施展起来都极为困难的魔法，又或者是，一支军队准备许久的杀手锏。
谁也没想到，狮鹫公爵的军队会选择这几近于屠城一般的方式来攻下卡罗琳娜堡。
“团长，”一直站在安东尼奥身边的安妮突然开口了，“你准备怎么做？”
安东尼奥沉下眼，“我们收拾东西，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身后响起一道沉闷又轻的声音，安东尼奥转头一看，看见一块玫红色的丝带被人扔在地上。
“这是你说的，如果放弃玫瑰骑士团的身份，我们就可以去救自己的故乡。”
安东尼奥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次“反叛”的领头人会是他的女儿，是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安妮。
有了安妮的带领，其他人似乎也有了这样的勇气，大厅中有将近半数的人都跟随着她的动作，将手臂上玫红色的丝带摔在地上，而后拿起了自己的武器，——他们之中有青涩的面孔，也有这个骑士团曾经的中流砥柱。
“不！安妮！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你不能……”
“对不起，爸爸。”火焰的狐狸跃上安妮的肩头，与它的主人一同亮起火红色的眼睛，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安东尼奥迅速握住了剑鞘，其他人都无所谓，只有他的女儿一定不能陷入这死生相交的漩涡，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红色的浓雾已经蔓延至整个酒馆，待它完全散去时，酒馆已经空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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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卡罗琳娜堡大教堂最深处的房间里，一只灰白的鸽子悄悄落在了众人的祈祷与绝望之中。
年轻的修女展开信笺，她在看见紫色的笔迹时宛如看见了魔盒底端的希望。
“卡罗琳大人传来了消息！三日后她就会领着大军抵达城下！我们有救了！”
最年迈的修女接过信笺，她看了看时间，太阳不过刚刚升上天顶，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