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别过来,不然老夫就杀了她。”
锋利的长剑抵上安妮的脖颈,几根酒红色的发丝被剑刃削断,从窗户泄进来的稀薄星光是如此寒凉,如同伯爵眼中冰冷的杀意。
共同行动的三名C级哨兵不敢上前,被伯爵禁锢在身前的安妮死死握紧了手中火红的铃铛,这是由她的精神体同化而来的武器,但无论她如何释放精神力冲击都难以令这位伯爵动摇。
“哼,你们这群狮鹫的走狗,老夫今日就要你们全部葬身于此!”
楼下传来了卫兵奔跑的脚步声,隐藏在窗外的凯撒沉下眼,看来不能再拖了。
伯爵注意到了窗外的异样,他握紧手中的长剑割向安妮的喉咙,但覆盖视野的白光来得太快,刺痛了他身为哨兵极为敏感的视觉,连大脑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紧接着是腹部的一阵剧痛,腥涩的血反涌上喉头,伯爵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倒在地上,但他好歹是历经无数次生死隘口的人,在凯撒挥剑劈下的那一刻,他在近乎全盲的状态下,仅凭着下意识反应和剑刃擦过空气的声音架住了致命的一击。
刺痛在逐渐缓解,伯爵得以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年——他是这群“断喉者”的同伙吗?能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施展魔法,实力绝对不容小觑,那为什么他不在一开始就出手?
两人简单过了几招,尽管是从高位向低位攻击,凯撒都难以从伯爵手上占据优势,伯爵嗤笑一声,嘲讽道:
“好差的剑艺,教授你的老师真应该感到羞愧。”
“是他教得太烂了。”凯撒扶住另一只手被震得发麻的虎口,苦涩地笑了笑,剑已经是他用得最好的武器了,其他的武器他用得更差,“但您应该关注的不是我的剑艺。”
伯爵赶紧转头去看一旁的安妮,同行的伙伴已经扶起了她,凯撒已经在四人脚下升起传送法阵,虽然卫兵已经在此刻冲进了房间,但一切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了。
凯撒收起了剑,转身走入传送法阵中,伯爵站起身将剑收回剑鞘,看向这个在逐渐消失的年轻人,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北地的人民绝不会屈服于你们这些圣都的懦夫,想杀老夫,至少派一支正式的军队来!”
凯撒无言,只是浅浅弯腰致意后与同伴一同消失在稀薄的星光中。
在转移到安全的地界后,凯撒看见了前来接应的佣兵和安东尼奥——他往往并不会参与行动的。
“安妮!”
一路无言的安妮在听到父亲的呼唤后几乎是哭着扑进了安东尼奥的怀里,“爸爸!对不起,是我把行动搞砸了,我没有控制住他,我控制不了他……”
“都是我太弱了,我不该疏于练习,我知道自己不该是一个B级向导的……”
“没关系,安妮,行动失败也没有关系,一切都比不上你重要。”
冷风呼啸而过,卡罗琳娜堡的深冬依旧寒冷,凯撒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两人,在他看来再滚烫的泪水也会被寒风吹凉,一切都不及耳廓上冻疮带来的疼痛真实,随便挠了几下,结果还是抓破了旧痂挠出了鲜血。
他垂下眼,独自一人先回了酒馆。
20
“星,这次行动失败了,我还要在这里再待上一段时间。”
“失望?不,我并不觉得失望。我只是在怀疑……我之前的一些想法。”
玫瑰色招牌酒馆的屋顶上,浓厚的黑云如同幕布将一切遮盖,只剩最后几颗零碎的星子,黑色的狼狗伏在凯撒大腿上,用温暖的肚皮包裹他冰凉的手脚,幽绿的眼睛没有睁开,不时也会汪上几声,不知道是一人一狗正在对话,还是凯撒独自一人的自言自语。
“我没有忘记我曾所说过的话,我记得要让所有利用地位与权势欺压他人的人后悔,我也记得答应过于连要给他更好的生活。”
“我相信着曾经有人对我说的‘直接的死亡会加速一切’,所以我想着,把那些人全部杀掉就好了。”
“把那些人全部杀掉,就会有一个全新的北地。”
“但如今,我却连对我说这句话的人都无法相信。”
凯撒对于伯爵口中的那个“狮鹫”并不陌生——作为与北地大公相对应的,圣都唯一的公爵殿下,在无数次重要的勤见中,他总是作为贵族的代言人站在第一位,站在除自己以外离耶伐利亚最近的位置。
不需要过多的猜测,当这个名字与北地的海港联系在一起时,凯撒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写明白一点)
“如果我继续走下去,那我也将会是权力的傀儡,星,你说到底该如何……”
狼狗无法回答他,只是以狭长的吻部蹭了蹭他的发梢,又在他的眼皮上舔了一下。
凯撒抬起颤抖的手,抚摸黑狗温暖的后脑,想要将它按回自己大腿上——他并不是不知道这种可能性,那隐藏在伪装魔法下的发色与眼睛,那已经只存在于低语与历史中的血脉……
可是今晚的夜色是那么深沉,无边无际的黑云遮挡了近乎所有的光,他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刚进入教廷的那个晚上,他走出空荡荡的寝宫,想去找耶伐利亚,可浓重的黑暗里看不见前路,那么大的教廷,他独自一人找不到通往顶点的路。
身边突然响起了砖瓦松动的声音,凯撒停下心中的疑虑,转头看向屋顶的边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脸庞。
“哎呀,我还以为终于找到了我的秘密基地,竟然是已经有人了。”
“诗人先生!小心一点,这上面很多积雪的。”
对于吟游诗人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在没有梯子的情况下爬上屋顶是有点费劲的,北地的房屋中少见这样平台屋顶的设计,过多的落雪让此处容易滑倒甚至是摔下去。
凯撒握着他的手扶着他的腰将他拉上来,“诗人先生怎么会来这里,这个时间点,酒馆应该还在营业才对。”
“就像你说的,我需要好好休息,放我一天假也没什么关系吧?”吟游诗人从深厚的积雪中给自己扫出一个座位,在凯撒身边坐下,“而且下面的酒馆已经挤满了人,帮工去哪了呢?”
凯撒愣了愣,差点忘记自己也是怠工逃出来的了。
“所以这件事就当作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好吗?今晚的星空如此美丽,如果没人欣赏它也是会寂寞的。”
狼狗哼了一声,故意转过头去,像是在嘲讽他对着如此阴暗的黑夜赞颂星空。
凯撒也笑了笑,“可惜了,诗人先生,今晚怕是看不到几颗星星了。”
“不不不,每一颗星星是诗歌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请允许我为你介绍星空的美丽与独特之处。”提到自己的工作,吟游诗人也兴奋起来。
“每一颗星星都有着自己的名字与故事,它们是夜空中世间万物的倒影,神明将人性中的一切镌刻成星星,当我们仰望这弱小却繁多的光芒,也是在仰望我们人类自己。”
“让我找一下……你看到北地大公的城堡了吗?看到了?刚好就在塔尖上面一点点的那一颗,它在夜空中的位置永远不会变化,这是代表坚定与决心的塞纳久。”
“然后,稍微往左一点,不不不,没那么多,在尖顶大教堂这,对的那两个非常接近的星星,双生的狄奥斯兄弟,代表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完全不同的两面。”
“那颗在月亮边上的,只比月亮暗一点点,很好找对吧?那是爱的维纳斯。”
“还有那颗在我们头顶上的,最耀眼的那一颗,无论在多么阴霾的夜晚,它的光芒也将永不黯淡,它是唯一一颗没有名字的星星,它代表着……”
凯撒向着夜空伸出手,打断了吟游诗人,“因为它代表着‘自我’。”
像是回应着凯撒的呼唤,那颗最耀眼的星星在黑夜中闪烁了一下。
“原来你知道啊……”吟游诗人失落又尴尬地摸了摸脸颊,“那我刚才那么激动……”
“只是我刚好知道而已,我不像您一样对这些了如指掌,当初学了那么星星的名字……到现在也才记得一两个而已。”
“我不过是因为星星在诗歌中经常出现才记住了它们。”吟游诗人笑笑,“记不住也没什么,我和这些星星一样,都是为了……”
——绪兰,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学到什么。
——我只是希望我们能有一个难忘的夜晚,又或者,我希望一切故事与知识都不过是取悦你的手段。
在吟游诗人温和笑容的背后,凯撒终于看见了他真实的渴求——夜空中的月亮似乎从未离开,巨大的轮廓仿佛触手可及,实际却是永远也无法到达的距离,在圆月的光辉与颤动的心跳声中,它展开了那双纯白的翅膀,是最纯粹的颜色……是穷尽生命追逐的存在。
“月……”
凯撒喉头哽咽,他不知如何去呼唤,可那双羽翼展翅飞往了未知的方向,并非为他而来。
“星,你留在这里。”
“凯撒!”
凯撒不知道被他留下的狼狗和吟游诗人会怎样,他现在也不愿去想,这具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让他在一个又一个屋顶间跳跃,只为追赶那双白色的翅膀——
他闻到掠过的风里有海的咸味,他看着自己在积雪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他的影子掠过教廷大理石廊柱上的螺旋刻纹,盛开的玫瑰花在摇曳,他要去找教皇,可教廷是如此庞大又空旷,无论他奔跑过多长的走廊,也无法找到耶伐利亚……那个模糊的白影越来越远,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追上……
“月!”
最后,凯撒只能看着那个白色的影子落在一座城堡的顶端,而后消失不见,那幢黑曜石的城堡是如此宏伟又易于辨认
——那是北地大公的城堡。
21
侍女将一封印着狮鹫火漆的信放在座位旁的小桌上,旁边还有已经凉掉的两杯红茶。
“伯爵大人,红茶已经凉了。”
“谢谢你,奥丽安娜。”座位中的青年收起小桌上的信件,没有触碰已然冰凉的青釉茶杯。
“这地方真是越来越冷了,刚泡好的茶不一会就凉了。”虽然嘴上抱怨着,侍女还是为青年换上两杯热气腾腾的新茶,“伯爵大人,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圣都啊?”
“马上就快了。”青年笑了笑,“奥丽安娜,你先退下吧。”
“是,伯爵大人。”
随着侍女的离开,今夜的第一位访客打开了浸满星光的落地窗,他走到青年的对面,寒风吹起他火一般的红色长发。
“你给的情报出现了差错,导致我们这次行动失败。”
“贵安,团长阁下。要来一杯红茶吗?这可是圣都的特产。”
安东尼奥微微眯起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您不愿意吗?真是可惜。”青年端起印着鸢尾花的茶杯,小小抿了一口,“纠结这些过去的错误有什么意义呢?公爵大人定下的时候就快到了,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阴暗的房间里闪过一道寒光,青年手中的茶杯被垂直劈开,他手里握着的鸢尾花只剩一半,剩下一半与滚烫的茶水一同在地上破裂炸开,宁静的夜里这声音是如此动人心魄。
“伯爵大人!”
“我没事,奥丽安娜。先不用进来。”
安东尼奥的剑抵上了青年的脖颈,他的声音比剑锋的寒光更为冰凉,“我并非狮鹫的附庸,我们也不是为了他扩张的野心和想象的权力而行动——我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这个那一位的归来和这个国家的复兴。”
“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如果下次你们再敢拿我手下的性命去冒险,面临结束的就不止我们的合作关系了。”
青年惊异的神情只有一瞬,很快他就恢复了贵族应有的礼节微笑,“我不过是一个交换过来的人质,小小的传话人而已,我能做的也只有如数向公爵大人汇报您的需求。”
他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在小桌上,黄金碰撞的声音轻微却也清脆,“这是本次行动的援助,鉴于我们的失误,这次是以往的一倍。”
安东尼奥盯着那个布袋许久,最终还是不情愿地收下了里面的金钱与屈辱。
“你们已经决定好下一次行动的目标了吗?”
“是的。这一次的目标是,我。”
22
送走了安东尼奥,青年躺在座位中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本打算让侍女进来收拾一下这满地狼藉,但今晚的第二位访客不愿意让他就此松懈。
“凭什么他的白鹰要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