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绪兰,”圣子的寝宫外,耶伐利亚端着一碗奶油酥皮浓汤敲响了门,“出来吃点东西吧。”
神裔可以脱离凡俗的欲求,但绪兰不行,他还是需要一日三餐,往日耶伐利亚都会每天陪他进行这不必要的进食。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你已经三天没有出来吃东西了,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宫殿内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耶伐利亚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绪兰软硬不吃,唯有自己能使他退让,“如果你不愿意出来,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直到你愿意出来的那一刻。”
很快,寝宫的门被打开一道细缝,绪兰从门后探出头来,他的异色瞳下有明显的红肿,耶伐利亚下意识伸出手去抚过他的悲伤与痛楚。
“你看看你。”
但绪兰后退一步,那只手,那些爱怜,那些自以为是的温柔都在这一刻凝结在空气里。
“冕下……都知道了吗?”
教皇垂下眼,无能地再次轻叹,“是。”
绪兰仰起头看他,抿着唇,眼泪又沁出来了,“那,您还来做什么呢?”
“我来给你送……”他并不打算接受。
“您要避嫌!”绪兰近乎绝望地将这句话喊出来,他恶狠狠地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眼,可眼睛还是湿淋淋的,替他不争气地掉下水珠。
他从耶伐利亚手中抢过那碗浓汤,热腾腾的汤液冲破酥皮的覆盖撒出来烫在绪兰的手臂上,耶伐利亚几乎能听见他的皮肤被滚烫的汤液灼伤的声音,
“绪兰!”
但绪兰沉默不言,他抱着那碗浓汤重重地关上了门,将耶伐利亚的一切隔绝在门外。
少年的初恋是枝丫下未熟的青色苹果,是鬓角悄悄绽放的红玫瑰,黑夜里冲锋的千军万马,青涩,隐秘,热烈,但如果这份爱恋要加上年龄的鸿沟,地位的悬殊,和十几年的养育,那它会变成悲哀的坟墓,要在心脏里深深埋下去,直到那永不见天日的冰冷黑暗为止。
寝宫里没有点灯,绪兰熟练地将浓汤放置在某个长桌的边角,漆黑里亮起狼幽绿的眼睛,实际上却是那只纯黑的小狗,它走过来舔舐绪兰被烫伤的手臂。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明明连窗户都封上了。”
不通人语的小狗没法回答他,只能仰起头享受绪兰的抚摸。
“你好像长大了一点,是吗?”
小狗兴奋地“汪”了一声,它迫不及待地想展示自己的成长,可当绪兰将它完完全全抱在怀里时,它却听见小声的哭泣和感受到皮毛被眼泪打湿的冰凉。
“我是真的喜欢冕下……”
小狗呜呜着想要安慰他,一点点去换了个姿势希望绪兰能抱得更加舒服,它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它想或许可以舔去绪兰的眼泪,它希望能抚平绪兰所有的悲伤。
11
曾有记载,神明曾创造了一座囊括世间所有知识的图书馆,名为“亚茨拉菲尔的书架”,那是一片凌驾于现实的精神世界,唯有神裔方可进入,换而言之,只有教皇一脉可以进入“亚茨拉菲尔的书架”。
耶伐利亚与耶路撒冷并不能时常会面,但血缘间强烈的胜负欲迫使他们无时无刻想在各个方面胜过对方,“亚茨拉菲尔的书架”是一个很好的平台。
今日的游戏是久违的西洋棋,黑白双方是永久不变的惯例,耶路撒冷先行一步,
“你在替绪兰寻找新的教习吗?”
“嗯。”
“仍然是教剑艺吗?”
“嗯。”
“你知道那孩子的天赋并不在此,甚至是艺术,文学,权谋,你还有很多东西可以教他。怎么?要他做你的傀儡吗?”
“因为没必要。”耶伐利亚漫不经心地倚在座椅上,没有教皇的威严与高贵。他下棋时有把玩棋子的习惯,所以拎了耶路撒冷的白王在手心把玩,
“我养他,是因为凡俗的人们想要凡俗的国王,我需要一个安抚人心的工具。当他戴上王冠后,终有一天会知道我曾做过的事情——我没有蠢到以为能瞒他一辈子,那时候他就会恨我吧。”耶伐利亚用拇指轻轻摩挲白王的王冠,“不顾一切地憎恨我,反抗我,摧毁我。”
只需稍稍用力,白色的王就在他手里碎成了齑粉,“而我会杀了他吧。”
耶伐利亚将嘴角的肌肉向上扯一扯,黑色的骑士向前一步。
“那就给我吧。”耶路撒冷抬手,粉碎的白王在他手中时光倒流,他的王斩下黑骑士的头颅,“我并不希望我在魔法的道路上后继无人,绪兰这孩子也很切合我的心意,我会带他离开一段时间,在他应该戴上王冠的时间再回来,我会处理好一切,包括他对你那些不该有的感情。”
耶伐利亚冷冷瞟了一眼耶路撒冷,他的弟弟慢慢露出一个笑容,这家伙的笑容相比自己而言更没有感情,缺乏亲和力,可真正的纯血神裔就应该是遥远的,高高在上,无情无欲。
“请不要误会,我并无他意。哥哥从我身上拿走了许多东西,我只要这一点点不过分吧?”
“我拿走了许多?好笑。”耶伐利亚双手撑着桌面站起来,他慢慢将棋盘上所有的黑子拢在双手之间,再高高捧起,黑玛瑙的棋子从其间落下砸在棋盘上,“耶路撒冷,我曾以为血统,身份,权杖,这一切都可以从你手上抢过来,可你的就是你的,时至今日我仍然一无所有。”
璀璨的黑玛瑙摔出了裂缝甚至是碎石,唯有黑色的王还在耶伐利亚的手中,“只有绪兰,只有绪兰是我自己得到的,是他自己向我走来的,谁也别想从我手上抢走他。”
“绪兰是我的。”
12
昏沉的黑暗中,绪兰因为小狗的□□而醒来,他哭肿的眼睛还不能完全睁开,只能凭借房间里细微的响动找到他的小狗。
“怎么了吗?”
小狗汪了两声后很快安静下来,寂静像是一块冰冻结了整个寝宫。突然宫殿上方传来摇荡的钟声,像是某位圣灵降临宣告整个圣都,绪兰甚至能听见白鸽飞向高空时扑腾翅膀的声音。
他倒在床上,用枕头蒙住脸,想封闭自己的五感来逃避这个世界,连他的声音都闷在厚厚的鹅绒絮中,
“圣女进入教廷了。”
不能说是与此同时,至少要在几次眨眼之后,圣女卡罗琳倒在了教廷大门前的血泊中,身边的骑士一个个死去,她只能看着那白蔷薇的铠甲留下离去的血脚印。
卡罗琳将拇指上的黄金权戒深深藏进手心里,与教皇的红宝石权戒不同,这枚纯金打造的戒指是北地大公的象征,是号令北地的军令,大公家族的族徽被刻印于其上——此族徽也是使人在短时间内避开死神镰刀的禁忌魔法。
她将圣女的珍珠头纱扔在血泊中,爬起来奔向圣子的寝宫。
“不!把枕头还给我!你突然是怎么了?”
黑狗叼着绪兰的枕头把它扔下床,随后跳下床用脑袋撞开了寝宫的门。明亮的光线刺疼了绪兰的眼睛,但他还来不及呵斥黑狗,有一个身影就挡在了门口,
“绪兰·凯撒,”卡罗琳抹去脸上的血污,“教廷遭遇了袭击,教皇现在有危险,他在……”
未等卡罗琳说完,她的眼前只剩下一道金色的残影。
华美的圣殿中,黄金王座上耶伐利亚盛装以待,他肩膀上的月已经有些不适,张开喙急促地呼吸着,耶伐利亚抚摸它的脊背,“再忍一下,月,过了今天就好了。”
月调整好呼吸,它扭头从身上叼下一根纯白的羽毛,耶伐利亚将其藏在手心里。
白蔷薇铠甲的骑士来到了圣殿,他拿着一把纯黑的匕首,那几乎不是一把真正的铁器,而是流动的黑暗组成了匕首的形体,黑暗会杀死光明,匕首周遭的空间都因光线被吞噬而扭曲。
如果绪兰在场,他会惊异地发现这位骑士就是他的教习。
耶伐利亚先开了口,“好久不见,我的老朋友。”
骑士向前一步,多重魔法瞬间展开阻止他的脚步,各类超位禁术级别的神圣系魔法阵从骑士面前一直排到耶伐利亚的王座下。
“看来你已经算到我会来了……不对,教廷的大门因圣女敞开,今天是外人进入教廷的唯一机会,我肯定会在今天行动,那你不会仅仅准备这些。”骑士皱起眉,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算了,猜你的心思太累了,只要有足够的实力,你那点诡计就不足一提。”
他将匕首的锋刃抵在魔法阵中心,整个圣殿都因为两种极端的元素碰撞而开始颤动,当第一个魔法阵破碎时,月从主人肩上摔下去被收回精神海,黑色的筋脉也从耶伐利亚的皮肤下突出来,一瞬间从脚踝爬上咽喉,布满全身。这些东西就像锁链一样将他锁死在教皇的王座上,也锁住了他全部的生命力。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思维简单不过脑子。”耶伐利亚仅是简单说一句话都需要休息两次,他现在非常虚弱,可他努力扯出一个怀念的笑容还要继续说下去,“亚伯·亚当斯,你不如想想你的名字和你本身,都是多么狂热的信徒,你又为什么,要拿着魔鬼的匕首呢?你背叛神明了吗?”
骑士并不回答他,他在慢慢地前进,每走一步都是一个超位魔法的破碎。
“你曾拿自己的灵魂与魔鬼交易,这一次你又用谁的灵魂,换来了这把匕首呢?是我原来选择的那位,无辜的,可怜的教习吗?亚伯,我可以称之为,‘人类的供奉’吗?”
“闭嘴!”骑士眼中的怒火被点燃了,他咬牙切齿地向耶伐利亚吼道,“只要杀了你就是对神明最大的供奉!肮脏龌龊的杂种,你根本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耶伐利亚愣了愣,突然收了所有虚假和伪装,像看向自己的过去一样,悲哀地看着骑士,“亚伯,当年的所有人中,我唯独没有想过伤害你。”
然而骑士只是挑挑眉,“你这是为了拖延时间吗?”
耶伐利亚失望地长叹一声,承认了,“是的,拖延时间,看来我成功了。”
他银色的眼睛已经开始被黑色侵染,在堕入死亡黑暗的前夕,他终于看见挽救一切的希望。
“冕下!”
骑士并没有因为绪兰的到来停下脚步,狂热的献道者不为一切磨难所阻挡,他划开最后一道屏障,挥动匕首高高跳起,将魔鬼的锋刃直指耶伐利亚的心脏。
然而那把匕首终究还是没有刺进耶伐利亚的胸膛,堪堪悬在纯白的法衣上,一个墨绿色的法阵卡在骑士的身体上,将他锁在了王座上的半空中。
“别动他。”
绪兰用一只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左眼,幽幽的绿光从他的手指间溢出来,莫名有几分恐怖。随着他的指甲在自己的左眼上抓出越来越深的血痕,卡住骑士的法阵也在不断缩紧,后者的腰腹就像放进绞肉机一样不断被绞紧,很快他就会因为身体被绞成两段而死在这里。
“不,我绝不能,绝不能在这里……”骑士向死亡的决心借来力量,终于能在绪兰的禁锢下做出一点点移动,魔鬼的匕首正在无限接近耶伐利亚,骑士深知只要这把匕首刺入皮肤下一分一毫,神裔的血脉就会被魔鬼收割。
他是如此疯狂地瞪着王座上的这个人,面前这个他一生中最好的兄弟,最憎恨的仇人,那双被黑暗侵蚀的眼睛里流下一滴黑色的眼泪,耶伐利亚问亚伯·亚当斯:“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亚伯迟疑了一瞬,或许没有这一瞬他真的能杀了耶伐利亚。
从天际落下一柄白色的巨斧,锋利的斧刃切开亚伯的头颅和身体,切开华美的水晶地板,深深嵌进圣殿的核心,那颗染血的头颅从王座的台阶上滚落,亚伯的生命还停留在迟疑的一瞬,他瞪大的眼睛里带着回首过往的悲伤与悔恨,以及无法回答耶伐利亚的迷茫。
一根纯白的羽毛飘落在他眼前,回答了未决的疑问。
骑士已死,魔鬼的刀刃也因失去了与凡世联系而消散,但耶伐利亚皮肤下的黑色筋脉却没有消失,巨斧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他再也支撑不住从王座上倒下去。
“冕下!”绪兰跑过去抱起他,耶伐利亚的嘴唇还在张合,似是在呼唤什么,同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边,绪兰下意识想赶走这个陌生人,但无形的威压像一只手将他死死摁在了地上,他完全没有反抗的机会。
13
“我是上一任教皇,耶路撒冷。我劝诫你最好不要阻止我,现在只有我能救他。”
耶路撒冷蹲下来直接撕开耶伐利亚的上衣,在他心口有一道黑色的伤口,无数黑色的经脉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