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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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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陌生的称呼,越眠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他愣了下,转念想起只叫名字是人类之间关系好的表现,很高兴地接受了路信洲对他的新称呼。

“没有!”

寂静的紧张氛围中,含着笑意的少年音开朗地响起,给一片狼藉的现场又增添了两分莫名的诡异感。

“他们的脑袋都还好好的呢。”

闻言,路信洲微微颔首。

他轻勾了下手指,那把牢牢插在桌板上的匕首立时松动,打着旋飞回了他手里。

进化者、有明显病变表征,这意味着这个人不仅实力不俗,更不惜命,绝对不好惹。

在场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出这两人不是善茬,卫兵也对这场纠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模作样地上前维持秩序。

“行了行了,这是你们的居住证,拿着赶紧进去,别影响后面的人。”

越眠现在心情很好,他接过居住证,很有礼貌地道了声谢,轻轻拉了下路信洲:“我们走吧。”

二人进入废都,这里虽说是地下城,但因为纵深足够,所以使劲向上望也看不到天顶,不会带来太明显的压抑感,给人感觉只像是外界的黑夜。

进城的人逐渐向各自的目的地散开,越眠憋了半天,终于等到周围没人,他步子轻快地蹭到路信洲身边,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向路信洲。

路信洲大概猜到越眠要说什么,假正经,目视前方专心演瞎子。

越眠一点也不觉得扫兴,他踮起脚,用肩膀轻轻地撞撞路信洲。

没法再装聋作哑,路信洲放慢脚步,低头看他。

少年的脸被兜帽和面具遮住了绝大部分,只露出一小截白得晃眼的下巴,可就算这样也能看出他在笑。

“为什么叫我眠眠呀?”他笑眯眯地问,尾音拖了老长。

这个问题和路信洲预想的一样,他早想好说辞,神态镇静地回道:

“人太多,不好叫你全名,随口说的。”

越眠皱起眉毛,他不喜欢这个理由。

“就这样?”

他又撞撞路信洲,不甘心地追问:

“没有别的原因了?你叫我眠眠也说明我们关系很好,是不是?”

路信洲突然有种冲动,他想反问越眠,问他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良好关系分很多种,不能什么都用“关系很好”这四个字来笼统概括。

可路信洲没有开口,从越眠毫无遮掩顾忌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他脑子里完全没有暧昧的那根筋。

甚至,路信洲怀疑,要是他现在问越眠喜不喜欢自己,越眠也会坦坦荡荡地回答喜欢——

即使越眠完全不懂路信洲所说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意思。

“反正我觉得我们关系很好。”

半天没得到路信洲的回答,越眠干脆自问自答,十分自信地说道。他眼珠一转,脑袋里又冒出了新的问题:

“对了,那这段时间我叫你什么呢?”

“路信洲”这三个字实在太过如雷贯耳,就算只叫名字也起不到什么隐藏身份的作用。

路信洲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顿了一下,“随便”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越眠紧接着开口,追着他在他耳朵边“路路信信洲洲”地一通乱叫。

少年的声音脆生生的,路信洲被绷带遮住的耳廓在一秒钟内红了个透。他以前从没想过这辈子居然还会听到有人这么叫自己,向来处变不惊的男人彻底宕机,他竟然感受到了所谓羞赧的情绪,滚烫的绯色从耳尖一路蔓延到锁骨以下。

因此,当越眠乱七八糟的称呼换到“路哥”时,路信洲终于抓到了一根可以接受的救命稻草,他极少有被逼到退而求其次的时刻,此时却只好招架不住地仓皇打断道:

“咳,行了别再换了,就叫这个吧。”

越眠不知道路信洲的语速为什么有点急促,他还以为路信洲是急着赶路,声音轻快地应道:“好的路哥!”

二人继续前进,正式进入居民街区。

如果忽略随处可见的破坏痕迹和肮脏混乱的环境,废都的内部基建其实相当完善,不同于诺亚冷硬苍白的统一调性,这里的风格要花里胡哨得多。

高楼林立、街巷交错,人造灯光完全代替了日光,各种颜色的霓虹灯箱不要命地闪烁着,嘈杂混乱的声光一齐涌入感官通道,越眠霎时间有些头晕,紧紧拽住了路信洲的衣角。

街上的人数远比越眠想象的要多,但行人只占其中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墙根巷尾席地而坐的流浪者。

很显然,这些人的全副身家只够他们换得一张进入废都的入场券,根本拿不出更多的物资来换取安身之所。

这些人大多数有着中到重症的病变,轻则皮肤生瘤、重则肢体溃烂。

不知是因为衣不蔽体还是压根懒得遮掩,他们已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神情散漫麻木,只嚼着散发刺鼻味道的草根侃天说地,即使有人吐血,周围人也全当无事发生。

眼前的场景给越眠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他突然真切地认识到,污染是实打实会让人逐渐变成怪物的东西。

洞穴里的人形如傀儡,他又被限制与其他人接触,所以对他们的异变没什么实感;诺亚则很少有重症感染者,居民也往往会严实地遮住自己的病变部位,大多数人外表看上去都没太大问题。

原来废都里的感染者才是这个时代普通人最真实的面貌,朝不保夕,苟且偷生。

可是,越眠仅凭自己匮乏的常识都知道,一般感染者和重症感染者是不能混住的,废都没有好的应急疏散条件,更不该放纵感染者四处流窜。

他很是不解地问路信洲:

“这里聚集了这么多重症感染者,真的不会出现污染物吗?”

从进入街区开始,路信洲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没人知道,绷带蒙覆下,那双淡色的眸子其实充斥着挣扎与沉重,将阴暗角落中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越眠抬头,看到男人分外绷紧的下颚线,他拽拽路信洲:

“路哥?”

路信洲回过神来,他调整了下状态,刚想回答越眠的问题,却见前方不知是出了什么乱子,行人作鸟兽散,不少流浪者熟练地收了铺盖,转身逃向后方。

路信洲反手拉住越眠:“走。”

越眠不明所以,跟着路信洲混入人群,贴着墙根隐蔽处继续往前走。

二人很快接近事发地,越眠忍不住好奇,向街道中间看去。

一伙身披绛红色斗篷的人围在街心,从他们当中飘出了浓烈的血腥味,越眠能闻出那味道应该是属于一个重症感染者,已经能隐隐闻到污染的腐臭。

越眠眯着眼,小心翼翼地偷瞄向那群人中间的地块,人影攒动,在绛红色布料的缝隙里,他与地面上一双干瘪灰暗的眼睛对视。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瞳孔完全涣散消光,越眠愣了一下,意识到与他对视的其实是一具尸体。

一个红斗篷转过身,缝隙短暂扩大,越眠看清了那具尸体溃烂的脸孔——

他见过这个人,在排队入城的时候,他记得这人只比他和路信洲早十分钟进入废都而已。

越眠震惊地停住了脚步,他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下意识地往前探头。

他的动作在一众唯恐惹祸上身的行人里格外显眼,一个红斗篷的视线移了过来,路信洲注意到风险,在那人的目光锁定目标之前一把揽过越眠,将人推进了一旁的小巷。

路信洲紧跟进来,控制一堆杂物移动堵住巷口。

他没有责备越眠的疏忽大意,看出少年有些魂不守舍,路信洲低声问他:“怎么了?”

小巷很窄,两侧都是高墙,两个人面对面挤在当中,身体之间几乎没有空隙,路信洲的手只好撑在越眠旁边的墙壁上。

怕太过憋闷,路信洲伸手解开了越眠的兜帽,帮他挽了下散乱的头发。

越眠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满脑子都还是刚刚那张灰败腐烂的脸,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致命伤,后脖颈处有碗大的口子,头身只剩几根肌肉连接,他还看到有一个穿红斗篷的人手里拎着一把血淋淋的刀。

“……他们在杀人。”

越眠低声说,他茫然地抬起头,在望向路信洲的那一刻,他紧紧抓住了路信洲的衣角,像是抓住了迫切寻求的答案,语气也急切起来:

“如果是因为那个人的病变度超标,那不允许他进城就好了,为什么要在他刚进城的时候就杀死他?他明明还可以再活一段时间的!”

原先,由于自身体质的特殊,越眠总对死亡没什么实感,也无法理解人类对生命流逝的恐惧;可在经历C区那件事后,他对生死的认知有了极大的转变,至少,他无比深刻地认识到了人类生命的脆弱。

因为脆弱,所以珍贵,可以牺牲,却绝不能敷衍放弃。

路信洲沉默几秒,随后开口:

“你不是问我,废都怎么避免污染扩散吗。”

越眠愣愣地点头,路信洲叹了口气,沉声道:

“这就是他们的方法。”

“披着红斗篷的人被称作收尸人,他们是维持废都秩序的暴力组织,职责是绞杀他们认为即将变异的感染者,随时随地、无需复审。”

越眠震惊,但他依旧很快地从路信洲的话里找出了一个极不合理的关键词:“他们认为?”

路信洲点头。

如果说诺亚的驱逐机制以检测数据为依据,军事庭只是决策的执行者;那么废都的清除机制就是完全建立在个人意愿之上,收尸人拥有自由处决感染者的巨大权力,即使错杀也不会被追责。

只有这样的极端手段,才能保证一所人口密度极大、情况复杂的基地不被污染吞噬。

每个进入废都的人都默认了这样的规则,为了墙根处的一张草席和每天的一块面包,就将决定自身存亡的权力完全转接到收尸人手里。

可污染物的獠牙与收尸人的刀锋究竟有什么区别?拿这个问题去问废都的居民,得到的大概只会是一些模糊的支吾和叹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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