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弱肉强食的末世生活十年,殷蔚殊真正动手的机会其实屈指可数。
殷蔚殊不迷信经验,但经常杀人的人都知道,经验在这种时候还是很重要的。
他经验不足,让人跑了,又为自己的失误付出代价,险些让那人跑回去告密——殷蔚殊假意配合围剿邢宿,实则将世间几乎所有高手都骗过来一网打尽,想要一劳永逸替邢宿解决今后的所有隐患。
那人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殷蔚殊疯了,他要背叛全人类,只为了保住一个非人的异类。
殷蔚殊想说他误会了。
他又不是什么反社会反人类人格,一己之力灭杀全世界顶尖异能者……这言论太反派风格了,听起来就活不到大结局。
但那人发了疯的往前跑,跑起来慌不择路,一头扎进雪原中迷了路,误打误撞到了雪原污染区的钥匙。
钥匙是污染区的心脏。
随之而来的,是整座污染区发生巨颤,山脊凭空撕裂,地面被无形的黑洞吞噬,本就白茫茫一片的独立世界天地倾倒,暴雪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极了另一场灾变。
漫天摇曳的雪花遮挡了殷蔚殊的视线,他被彻底掩埋之前,隐约看到邢宿注意到了这边的浩大声势。
他想,邢宿应该会第一时间赶来,但太多的茫白让殷蔚殊眼前也除此之外再看不到任何颜色,雪镜早在他最初动手时碎在雪地中,他如今的双眼灼烧严重,雪盲症带来的剧烈疼痛让殷蔚殊只能合上视线。
最后一眼,不知是幻觉还是他真的隔着大半个雪原的距离,看到了邢宿那双通红绝望的眼睛。
而后的事情就是丝滑转场到了三个月之前,他自书房中醒来,手边还有一份并购案。
他应该是真实的死在了深雪中。
殷蔚殊一直没有问邢宿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画面大概会不太美丽,邢宿算不上是个好脾气的,他乖巧是出于讨好,礼节是出于模仿,仅有的克则建立在‘殷蔚殊会秋后算账’上,那对于无关紧要且没有后顾之忧的人……
从重逢时邢宿患得患失的状态,和那一身血可以看出来那群人的遭遇。
“你看好了吗?”
邢宿慢慢地走,将手举的平稳:“是不是很像,我都要吓坏了,那里这么远这么冷,你要花很久才能找到我。”
他松了一口气,“还好,我没有乱跑。”
邢宿的概念里有死亡的存在吗。
如果三个月没来,或是自己不会再出现,他是会继续等下去,还是像最初找到他时那样哭得眼泪狼狈。
殷蔚殊很快不再做无意义的假设,他回反问邢宿:“你吓坏了?”
“你别笑啊。”邢宿不满,他好像听到了低沉短暂的笑意。
但原谅殷蔚殊只能想象出一个红着眼眶整个人都耷拉下来的湿乎乎落水版邢宿。
邢宿还在心有余悸,“对啊对啊就是吓坏了!污染区都坏掉了,我想修一下的,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你…太不听话了。”他是说污染区。
“我不知道怎么办,然后好像污染区就彻底碎了,我不是故意把它挤碎的,可是那些人也一直在吵,他们好烦啊殷蔚殊,后来就不吵了。”
他说得颠三倒四。
殷蔚殊内心自动替邢宿整理了一下语句,交流起来毫无障碍:“因为找不到我,所以撕了污染区,那些人也都死了?”
“也……也没有都,嗯…那样吧。”
邢宿回答的克制。
他不太确定殷蔚殊会不会觉得自己一下子欺负那么多人,会不会不礼貌。
而后用力回想,最后笃定道:“真的没有,我看到两三个,哦不对三四个!可是有三四个人都还在跑呢。”
足足那么多人呢!
当时的邢宿茫然抬起手,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也感受不到殷蔚殊的气息……可是这怎么可以呢,于是他只能撕碎眼前的一切,试图找出殷蔚殊藏在了哪里,有的人身上不知何时沾染了殷蔚殊的气息…那很过分!于是他同样将其撕碎,纯白的世界中崩开一团团血花。
邢宿垂下眼,愣愣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茫然问:“殷蔚殊,你还在吗。”
“做得很好。”
电波下,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多出一层冰冷沙哑的质感,殷蔚殊颇为欣慰的夸奖:“只跑掉了三四个,你已经做的很好,但下次最好全部处理干净,以绝后患。”
邢宿的关注点在这里,“没有下一次了!”
“好,没有下一次。”
的确不会再有了。
失误这种事,对于殷蔚殊来说仅有一次就已经让人难以接受,简直像是一块污点,光是留着这件事就足够让人不爽。
这大概也是强迫症的表现方式,殷蔚殊觉得既然邢宿已经做了,那还是尽量完满收场的好,于是他问道:“跑的那些人走出污染区范围了吗,你试试看,能不能在现在的碎片中感应到他们的存在。”
自己能回来是巧合。
邢宿能回来可以解释为他的特殊性。
如今却冒出来了污染区的碎片。
巧合过多,巧合作废。殷蔚殊边问边向研究所那边发出部门自成立后的第一个指令,全球搜集雪原特征污染区,尤其留意忽然出现的小规模污染区碎片,一旦遭遇碎片不惜任何代价控制在手中。
如果发现里面有人影出没,必要情况下可以直接抹除。
这些人如果也跟来了当前的世界。
他们知道邢宿的身份。
殷蔚殊古井无波的浅色长眸中,幽幽闪过一抹冰冷的愉悦。
那就留不得他们了。
……
邢宿感应一圈也没有在碎片中找到人的气息,终于磨磨蹭蹭出来后,手中握着一片雪镜碎片,明显是从雪堆中扒出来的,袖口和手上沾了许多盐粒一样绵密的碎雪。
他小心握着镜片伸到殷蔚殊面前,表情严肃担忧:“这个是不是你的?”
镜子系的反光雪镜,由于反射性太强只适合天气晴朗的白天使用,在常年白的晃眼的污染区尤其合适,之所以能凭一块残片认出来,是镜框最下方的角落处有一个记号笔画的无意义小图案。
“你看,这是不是我给你画的小花?”邢宿着重亮出那小图案。
殷蔚殊视线回转,先是面无表情的扫了眼开了自动拾取的邢宿,而后目光在那团卷曲的线条上短暂停留片刻,凉凉移开,“嗯。”
他说是就是吧。
毫无审美。
邢宿高兴了起来,他要把殷蔚殊失而复得的雪镜…镜片,放在自己宝库中最显眼的位置。
殷蔚殊揉了把邢宿的脑袋,发丝冰冰凉凉的,还有雪花的水迹,他示意邢宿将小羊们放生,“我们该走了。”
“好。”
邢宿条件反射的先同意,然后才跟在殷蔚殊身后好奇的问:“这里怎么办,小羊怎么办,我们下次还来吗。”
话很多,殷蔚殊递出水让邢宿提前吃了晕车药,又塞一颗薄荷糖,挨个回答道:
“我们尽量不要惹眼,今天的事会有人来做交接,到时候他们将抹去我们来过的记录。至于这里,污染区碎片的动静太大,周围的普通人或许已经注意到,政府的人大概会解释为有色气体泄漏,将其无限期封禁,所以这里以后来不了了。”
“好吧,那——”
“可以闭嘴了。”
殷蔚殊抬手合上邢宿的下巴,听到他咕咚一声,一不小心将整颗糖咽了下去,瞪大眼睛感受着喉咙中充沛的薄荷凉意。
邢宿被冰得打了个小幅度的摆子,闭上嘴乖巧点头,“唔唔”两声,不算说话。
他想问他们这样算不算昨做完坏事就跑路来着。
但肯定不算,所以的确是不需要问的废话。殷蔚殊做什么都是对的。
离开山中不过十分钟,殷蔚殊就收到了研究所已经赶到的消息,有惊无险的是他们比政府官员早到五分钟,提前处理好了殷蔚殊和邢宿在其中的踪迹。
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并怀疑邢宿进入其中却安然无恙的消息。
今晚天色不早了,家中主厨提前得到今晚两人会回来用饭的消息,收到指示后立马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总算可以酣畅淋漓的大展拳脚。
要知道,殷蔚殊一走就是三个月,他虽然也始终跟在其身边,三个月间也算是基本尝试过了世界各地的特色食材,但那怎么能比得过家中的第一顿接风宴!
厨房中叮当作响了一整晚,殷蔚殊两人回来时已经基本偃旗息鼓,阵阵香味飘出来。
楼上已经装修结束,工作人员早已离开,房间中一尘不染没有留下任何装修痕迹,外间游戏房的格局不变,只是多了许多透明展柜。
邢宿看到展柜的第一眼,就忘记了自己还在被闭嘴,“我喜欢这个!”
他几乎两眼放光,摇着无形的尾巴巡视领地,暗中趁机将房间中多余的气息一丝不剩的全部驱扔远,又认真盘算着究竟要把最显眼的中间位置给雪镜,还是给殷蔚殊的照片,还是给小羊……算了首先排除小羊。
“其实我也没这么喜欢小羊。”
他赶忙玩偶塞在不起眼角落,一边回头,煞有介事道:“其实你最重要的,我给你留的地方最多。”
因为自己刚才居然差一点就要让蛊惑人心的小羊动摇殷蔚殊的地位了,邢宿如今只能让自己表现的空前真诚。
落在殷蔚殊眼里,就是邢宿忽如其来的表忠心,看起来非奸即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