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蔚殊说他会等在外面。
邢宿摸到了绵羊的脑袋。
毛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软,很扎实但很有弹性的触感,它们大概不洗头,有些地方还扎手,邢宿只小心翼翼捏了一下,那些毛发就迅速深深陷进去。
从前邢宿抱小羊玩偶的时候偶尔还会想那不够软,但真实的触感和玩偶居然也差不多。
这样就很好,邢宿想,有着握在手中能感受到的生命力。
生命力是一种很粗粝的东西,这一点邢宿很早就认识到了,顽强生长的东西做不到太精致的美丽。
他很满意如今意料之外的触感。
就算是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小羊,邢宿也很快收回手,他想,还得赶快回去,然后拿到奖励。
这次他不要亲吻了,他想听殷蔚殊再说一遍自己做得很棒。
自邢宿身上溢出浓郁的血雾,它探出触手将小羊包裹在其中。
远超世间所有污染区的强悍力量却呈现轻柔的质感,带着白团子们朝着感应到的殷蔚殊的气息方向走。
一连走出很远,视频的信号越来越差。
殷蔚殊估算着时间,见邢宿迟迟没有走出来,无奈一瞬间他:“你用脚走的?”
污染区不能靠现实世界的逻辑和经验行事。
对于入内探索的人类来说或许是一项棘手的难题,但邢宿不必有这个困扰,直接撕了污染区就能出来。
视频中的浓雾更重,邢宿不再将镜头刻意对准自己的脸,殷蔚殊也就无从分辨他支支吾吾的时候是心虚还是嘴硬,“快了,快了,我很快就出来了,你再等一小会。”
“我担心动作太大,会吓到小羊。”
所以堂堂污染源,居然被困在污染区碎片中绕圈子,耐心地一步步走出来。
殷蔚殊听着视频中偶尔传出来的羊叫声,一声轻叹,干脆回到休息用的回廊。
污染区碎片影响的范围不大,都没有占据整个牧场,殷蔚殊放出来体内的梦魇污染区之后,同性相斥让远处的碎片不曾靠近,周边得以安然无恙。
他用等邢宿的时间联系公司中一直收录各地天灾的负责人,尽快派人前来收录当前碎片。
该部门名字就叫‘异常天灾记录与研究所’,准确来说就是一间独立研究所,由三个月前,殷蔚殊刚回来时暗中成立。
天灾研究所和公司明面上没什么联系,成员也不过二十几人,是殷蔚殊不问能力,只看忠诚度,从彻头彻尾的自己人中挑选出来的绝对忠诚心腹。
经过三个月的探寻与收集记录,这些人都看到过各处异样天灾的诞生,已经基本做好了世界即将发生巨变的心理准备。
同时,该部门还负责与政府部门进行联络,对外解释的来历则自称为原身是公益环保组织,无意中发现了气候的异变,资金一概来源于社会捐赠,明面上和殷蔚殊扯不到一起去。
太张扬会很麻烦,高调起来也容易暴露邢宿的身份。
对面表示会立即赶来,当前的世界进度,污染区不曾全面降临,也没人能提前觉醒异能或是进入其中探索,能做的也不过是测算灾变范围,配合宣发安抚民众,记录基础数据,起到一个标记位置的作用。
等他们过来之后,殷蔚殊正好可以带着邢宿离开。
十分钟过去,邢宿还没有出来,再迟下去很难说会不会有外人过来看到这一幕。
殷蔚殊敲敲屏幕,发出短而闷的两声,提醒邢宿:“抓紧时间,今天的日落时间预估六点四十,你还有三十分钟。”
“殷蔚殊……这里面好像,下雪了。”
对面传出的声音犹豫踌躇,邢宿看着白花花一片的雪原,周围气温骤降,无孔不入的低温和他身上散发的热源相撞,让邢宿看起来像冒烟的小火炉,他用掌心接住一片冰花,手心里出现了真实的水迹。
邢宿又补充,“不是幻境,真的下雪了,好像雪原才是这个污染区本来的样子。”
至于刚才的天黑。
则不过是察觉到邢宿的愿望做出的伪装,而见邢宿不喜欢,也就不再浪费能量,恢复了本身的特性。
邢宿对雪原适应良好,语气甚至有些怀念,泄气地说:“很熟悉的气息呢,殷蔚殊你记不记得我们走散之前,也是在一个这样的污染区。”
他将镜头举起来,是咬着牙说的:“那群坏东西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把我围起来,害我把你弄丢的。”
在邢宿弄丢殷蔚殊,而后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殷蔚殊上一秒还在教他滑雪,下一秒那群一直紧追不舍,非说邢宿是坏蛋的人就冒了出来,一言不合就要出手,邢宿毫无防备的应对时不小心把殷蔚殊弄丢了!
透过信号卡顿,画面错位的屏幕,殷蔚殊抬眸淡定扫了一眼雪原之后,视线忽然一顿。
他收起散漫的心思,吩咐邢宿,“邢宿,手别抖。”
随即将画面截图下来仔细观察,脸色越发冷肃。
从邢宿传回的画面可以看出来,这块碎片雪山半山腰处的一处避风平台,往上看,还能看到残留的打斗痕迹,被强悍异能攻击过的雪山直接缺了大块,到现在那片沟壑处还在时不时往下砸落大块的雪团。
对这个位置,就算再来十年,殷蔚殊也不至于会忘记。
他在这里被暴雪掩埋,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失去温度。
沉静如水的心绪忽然生出怒意,殷蔚殊回忆主角团的紧追不舍。
那个世界已经濒临崩坏边缘,大片的土地被污染区占据,于是自诩为救世主的一群人妄图彻底解决邢宿这个污染源,寄希望于抹杀邢宿能中止一切污染进程。
于是十年中,他们无数次找到殷蔚殊。
最后一次,便是这座不具备杀伤力的雪原污染区。
简陋的计划实施起来十分简单,他们要求将邢宿引入其中,众人围攻在他不设防之际,就算实在不敌,那边破釜沉舟直接毁了污染区,将污染区连带着其中所有的生命一并毁灭。
他们带着赴死的大义找到殷蔚殊,一如既往的慷慨陈词,大义凛然,每个人都迫切地期盼新世界的到来。
往日里住在上城区高谈阔论的上等人似乎习惯了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圭臬,眼里从未有过普通人的天龙人,倒是忽然开始为了全人类的未来,在殷蔚殊面前幻想杀死邢宿后的新世界。
仅凭猜测,就仿佛从字句中已经看到,邢宿若是灰飞烟灭,那一刻将会是个烟花绽放的,圆满结局的伟大时刻,会有人欢呼邢宿的消亡而结算一整个篇章的成就勋章。
仅凭猜测,与山呼海啸的凛然口号,如洗脑食不果腹的底层人一样,一次次地找上殷蔚殊。
殷蔚殊听过很多遍,可惜那些人一个都没看懂他眼底的无所谓,那双眼中一片漠然与冰冷,他听到悲歌颂词无动于衷,从未被触动。
他说过,他不做救世主,对这个世界也没有更好的期待与更坏的担忧,但很遗憾没人能听懂。
他也说过,他没那么喜欢那个崩坏的世界。
世界被分为污染物与人类两种主要族群,污染代表着绝对的邪恶,人类……人类也被分为界限分明的两种。
上城区傲慢自诩血统,下城区……没有下城区,无法投个好胎进入上城区的人,成为飘摇在蛮荒世界的野草。
‘主角团’们悉数来自上城区,却要为他们从未正眼看过的野草们宣发演讲。
殷蔚殊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听上这么一次演讲。
说实话,有点烦,随着污染区的扩张,越来越多的人类变得癫狂孤注一掷,上城区的统治地位眼看不保。
末世多年,上城区那坚不可摧的建筑,由最初的负责保护人类文明火种,变成了一个享受底层人供奉的安乐窝,但外面的世界在崩塌,越来越多的人不买账了,野草在谋划一个又一个叛乱。
他们不是需要杀了邢宿来证明这个世界会停止崩坏,只是需要一个足以让全世界庆祝的利好消息,来饮鸩止渴短暂遏制暴动的底层人。
就算没有邢宿,他们也会推出了另一个‘十恶不赦’之人,然后将其灭杀,以证明自己的绝对合理性与伟大贡献,继续享受上层人崇高地位。
以狂欢压制暴乱,以荣光粉饰太平,以迫在眉睫的失智欢呼,掩盖已然崩塌的秩序,妄图以此换取喘息的机会,统治手段千万年间历来如此。
一群从前在底层人身上吸血的蛭虫,如今需要来吸邢宿的血。
至于演讲台下唯一的听众殷蔚殊表示……他一直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道德感也不太强,所以殷蔚殊有点不堪其扰。
人一旦烦躁起来,就会开始寻找彻底解决麻烦的办法。
哪怕会冒一点小代价或是小风险。
于是殷蔚殊同意了,他带着邢宿进入污染区,教他学滑雪。
邢宿一高兴起来就变成废话制造机,他的体质让他不怕冷,但有机体吸入了过多的冷空气后,从喉管再发出的声音都变得沙沙哑哑,像是融化了的果味冰沙,质感有一点甜,再加一点很快就会融化的脆,绵密又可爱。
邢宿学得很快,不过被带了几次就仗着身形灵巧不怕受伤自己尝试开辟新雪道,经过一处拐角时,一直被殷蔚殊恶劣调侃为主角团的那些人自埋伏中现身。
几十位世界级顶尖异能者倾巢出动,将邢宿团团围住。
他们制定计划之前答应殷蔚殊会将他提前安全送离,倒还算守信,将邢宿团团围住艰难应对时,还不忘派出了三人护着殷蔚殊往出口方向去,虽然殷蔚殊觉得他们可能只是需要一个人质。
这就是邢宿口中的‘将他弄丢了’的真相。
然后,殷蔚殊杀了其中两个人。
跑了一个,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