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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陆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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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珑笑嘻嘻问杜成风,“您认识吗?”

杜成风面色古怪,“您觉得我认识?”

“难说。”

杜成风叹了口气,似是无奈,“真的不认识,我只在东家手下干活,和他们八杆子打不着。您既然认识东家,就大约知晓他的处境——哪能和大少爷搭上关系?”

这倒是。

陶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虽说都是陆家的儿子,但嫡庶就先将他们划分开来,加之陆修明的母亲身份不算体面,若非他生了张好脸,或许还有几分真才实学,不然只怕真要埋没在陆朝远的十几个孩子里,永无出头之日。

但话是这么说,陆修明如今在陆朝远眼里倒也是个很有脸面的儿子。否则,怎么偏就他在名字里多加了个“修”字,与众不同呢?

不过,即便如此,就陶珑所知,陆小大人向来眼高于顶,就连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小弟,都不被他看在眼里,何况是陆修明?

陶珑不再说话,专心听着旁边那桌人狗咬狗。

吕巡抚手下虽然上来就自报家门,不太聪明的样子,但能单独出来办事,到底不是全然的愚蠢,立马意识到陆小大人和自己大人的那一层关系,身上冷汗涔涔,脸上的倨傲立刻大变样,换成了谄媚的微笑。

“这不是,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您竟是自家人!哎您瞧瞧,这事儿闹的……”

陆昭的手下却不打算就此轻轻放下,冷哼一声,道:“谁和你是自家人?得意门生有无数个,儿子却只有那么一个——这样就想来攀亲戚?”

吕巡抚手下更加汗颜,连连点头哈腰,“是,您说的是,是小的逾越了……您看,我也就是一时昏了头脑,要不……”

“要不什么?我告诉你,这事儿可没完!”

陆昭的手下显然底气十足,将佩刀往桌上重重一拍,“本来就是你冒犯在先,还想轻轻放下?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您说,这事儿怎么处理?”被训斥的那人愈发缩成了鹌鹑,小心陪着不是。

陶珑打了个哈欠。

没想到会是这种发展,真无趣。

还以为能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呢,结果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家伙。

好在小二来上菜了。

“你是从哪回金陵的?”

陆昭手下突然将声音压得很低,害陶珑不得不停筷,仔细听他俩说话。

“是、是从冀省……”

陶珑下意识看向杜成风。

“我不多拿你的,一成,今天的事儿我不再计较,如何?”

“一成?就算是一成,也——”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好。”

不好直勾勾盯着那两人看,陶珑无从得知是什么改变了吕巡抚手下的想法。但她此刻更好奇的是,他们要分什么?还要先问问是从哪回的金陵?

杜成风专注低头吃饭,这么会儿的功夫,已经吃了三碗大米饭,还拉住小二,叫他再给自己打两碗。

陶珑:……

她猛然想起此人之前一口气了吃了四碗豆花的壮举。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打量,杜成风忽地抬头,与她对上目光。

“您是我见过最能吃的人。”

陶珑干巴巴地夸奖。

杜成风问:“我是不是在哪听过这句话?”

当然听过,就是她之前说的。

“大概不止我一个人看您吃饭会有这种想法吧。”陶珑别过脸,发现雯芳和自己是一个反应。

等到隔壁桌的两人离开,陶珑才眨眨眼,问:“您有听到他们的谈话吗?”

杜成风放下手里的第五个碗,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什么谈话?”

又装。

陶珑觉得这种事儿就没必要再虚与委蛇了,很直接地说:“你又没聋。他们什么生意,要先问来处、再谈分成?”

“陶东家,我是商人,他们是官员,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的谋算?”

杜成风轻叹一声,眉眼耷拉着,颇有几分无可奈何。

“骗骗自己得了,别把我也给骗了。”陶珑不客气道,“要说‘官商勾结’,陆家不说第一,谁敢称第二?这又不是多隐秘的事,您即便不透露,我也有的是办法打听。”

所以,问他,其实是变向叫他卖自己一个人情。

说话的艺术,陶珑已修炼至炉火纯青,何时抛饵何时紧线,都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自信只要不是蠢人,都多少该吐露几分信息出来,可惜杜成风依旧摇头。

“但我是真不知道。”

陶珑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遍,他表现出的,的确是毫不知情的模样。但介于他本就将“戏如人生”四个字贯彻到底,前科累累,陶珑也无法断定,他当真清白。

只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还要再纠缠也没意思,陶珑干脆一摊手,道:“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杜成风扒拉饭的动作一顿,显然是被这句话哽住了。

“那我再打听一件事,最后一件,您也肯定能答得上来。”陶珑不等回答,直接发问:“您觉得,陆党如何?”

杜成风没看她,只管扫空桌上的剩菜,抽空说了句,“我一介商人,您就别问我这么难为人的问题了。”

“是因为你是商人不好回答,还是因为你是陆家的人,所以不好回答?”

陶珑和雯芳早吃好了,此时都放下碗筷,牢头看犯人似的看着杜成风吃饭。

杜成风:“都有吧。”

“详细说说?”

陶珑好整以暇等待他的回答。不过,说真的,她都有点佩服杜成风的定力,也可能是他真的太饿了,以至于面对这样明显到处是坑的问题,也能把心思都先放在吃饭上。

杜成风咽下最后一口菜,满意地用帕子擦擦嘴,这才问:“您要是想听针砭陆党的话,大可以随便找一家茶楼,听书生们高谈阔论,何必问我?”

“他们这辈子连陆氏商号都未必敢进去,指点江山的水平还不如我。”陶珑笑笑,“至少我能真的牵制住陆党的经济命脉,虽然不全是靠自己的产业。”

福记自然对抗不了陆氏,可陆氏尚且背靠陆党,她靠靠自己的外祖父又怎么了?

填饱肚子,杜成风也有功夫与她高谈阔论。

“陆党的来历,您我都清楚。陆大学士,先帝一手扶提拔起的老臣,您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陶珑张口想说“不怎么样的人”,但她还记得老爹的评价:

“陆朝远当年也是一腔热血报国志,谁能想到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果然是权欲迷人眼……”

她保守道:“好坏参半,坏多点。”

先帝好制衡之术,陆党是他坐看壮大的派系,寒门是他亲手扶持起来的派系,在两派斗成个乌眼鸡的时候,他又大肆分权给身边的掌事大太监,任这三派互相对立撕扯。

此举有利有弊。利在于切实有效地防止某一方大臣势力膨胀,且许多事不需要皇帝自己操心,自有下面人为了争功揣度圣意,替他去办;弊……那可就太多了。

十年前,当今陛下登基,彼时朝廷党争依旧如火如荼,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收归太监的权力。

三足鼎立,则互相牵制;若抽取其中一只脚,那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寒门一派的领袖本来也不是多聪明的人,先帝之所以提拔他,无非时也命也,如今没有皇帝的放纵,他们这股“东风”很快就被压得半死不活,朝堂上几乎成了陆党的一言堂。

为什么是“几乎”?

因为陆朝远是权臣,一个“臣”字摆在这里,就注定他头上永远有一座挪不走的大山,一片挥不去的乌云。

何况,皇帝虽然不再扶持党派,却一边扩大北镇抚司势力,一边提拔培养了不少“孤臣”,梁椟和陶泱都是典型例子,这也是他两家能结秦晋之好的缘由。

两窝鸟雀摆在一起,不过半年就会生出许多窝鸟雀;可两个光棍摆在一起,还是两个光棍。

但无论如何,在任何时代,都鲜少会有皇帝乐意看见朝中一家独大的场景,偏偏当今陛下对此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概陆党的确为他省了不少烦心事。

饶是陶珑对陆党没有半分好感,也无法武断说出“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朝中蠹虫”这样的话。毕竟,他们的确无恶不作,但也的确做了些好事。

比如黄河下游前年新修的堤坝,即是一位公认的陆党官员负责兼修,虽然花费了100万两的巨资,却抗下了去年那场十年难见的洪灾。

“巧了,我的看法同您差不多。”杜成风悠悠道。

陶珑:……

合着话都让我说完了呗?

她气笑了。

杜成风补充,“但是坏的那部分,可称‘作恶多端’。”

陶珑:……

“那您是一边谴责,一边报恩?”

杜成风温和一笑,“不冲突嘛,毕竟他们又没害到我头上。”

陶珑问:“真的吗?”

她这次问得异常认真。

杜成风垂下眼,选择回避这个问题,起身道:“明日,陶东家若是要走,可记得叫上我。”

陶珑看不清他的神情,自嘲一笑,说:“不巧了,我是被他们害到过头上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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