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百墟的气息。”
褚玖看向身侧，溯黎留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留下褚玖一人在原地愣愣地回想着这句话。
他起先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以为这只不过是他随意一句想要激怒自己的玩笑话。
直到他忽然想起林知瑜和他说的那天晚上，他发狂不受控制的样子。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百墟早已在百年前被唐柏文一行人击杀，尸首也被封印了起来，他身上有怎么可能有百墟的气息。
但褚玖心里却始终有些惴惴不安。溯黎说的是真的吗？还是一切都是他的挑拨离间呢？
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
一个温馨安逸的小院，一个身姿绰约衣着粉裙的女人立于院中，可是待她转过脸，面上却是一片空白。
他似乎听见了有人在温柔地喊他的名字，可是那声音太遥远了，落于他的耳中也变得模糊不清。
小时候被欺凌时，他总是怨怼、痛恨他的爹娘。在万家灯火通明，却只有他一人如独木浮于汪洋，孤寂又哀戚。如今他的心里也有怨，更多的却是怅然和忧愁。
他，究竟是谁呢？
“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林知瑜大踏步走进，却见唐梓娴和越清低头凑在一起，正商量着什么。
“唐姐姐，越清。”林知瑜边喊着他们边进入门中。
他们闻声回头，林知瑜瞥见越清的手里握着几炷香。
“越清，你拿这个干什么？”
“这是我研制的回梦香，可以唤起人深埋心底的记忆。”
越清摇了摇手上的香，脸上是难以掩饰的自得。
“这么神奇？”林知瑜一脸好奇，伸手就要拿来看。
“诶诶，不要随便碰，这可是很珍贵的。”越清护犊子一般将香藏在身后，不给林知瑜多碰一下。
林知瑜不在意地撇撇嘴，“这能管用吗？溯黎真的能记起来吗？”
“当然，可别小瞧它。只要让溯黎闻了它，当年的真相就能全部记起来了。”
“可是，宿溪说当年的溯黎是在神志不清醒的情况下做了这件事，就算他闻了这香，大概也记不清当年发生了什么吧？”
唐梓娴和越清对视，神秘地笑了起来。
“这点我们自然想到了，所以阿娴会使点特殊的方法。”
越清朝林知瑜眨眨眼，林知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特殊的方法？”
*
溯黎睁眼，望着眼前的房梁有些怔然。
他不是才睡了一觉醒来吗？怎么又躺在床上了？
溯黎眨了眨眼睛，打算先起身。
只是，他怎么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脚？
不仅如此，他还感觉到胸前一股闷痛，一呼一吸都牵扯出丝丝缕缕疼痛，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般，又痒又疼。
难道又是他们搞的鬼？
还没等心里的气愤冒了烟，溯黎就看到自己坐了起来。
是的，他明明没有驱动自己的身体，他却像有意识般自己动了起来。
溯黎还来不及惊讶，很快就发现事情不对。
他的身体有这么高吗？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身体坐着适应了一会儿后，下一瞬，他掀开被子慢慢地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看着平常自己不可能达到的高度，溯黎确信了，他被困在了别人的身体里。
是谁？是唐梓娴他们吗？他们有如此高强的能力？他们打算对他做什么？
脑海里快速闪过许多可能，溯黎的心不禁高高悬起。
此刻他受制于人，敌在暗我在明，情况十分不利，他还没法操控这具身体。
等等！他在做什么。
溯黎看着他下了床刚刚站直了身子，就扶着周围的东西一点一点磨蹭出房间。
嘶——！
笨蛋，痛死了，你都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乱跑什么！好好呆在床上养伤不行吗？
溯黎在心里呐喊着，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也不知道唐梓娴他们做了什么，自己与他通感，却无法操控他，而他好像也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
这种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抓耳挠腮，溯黎很想放声大喊宣泄心中的暴躁，只是无论他心里怎么暴跳如雷，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是磨蹭着出了门。
嗯？天黑了？等下，这个地方……
借着他的眼睛打量，溯黎发现外面院子的布置十分的熟悉。
虽然已经是黑夜，但他依旧能将院设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是他永远不会忘却的，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和爹娘在这里共度的一点一滴……这不就是百年前的样子吗？
溯黎的内心汹涌澎湃，可此刻他却连流泪的权力都没有。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天空，随后是房屋倒塌的巨响。
溯黎的悲伤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他也听到了这声惨叫，循声望去。
他们一同看见，明明是漆黑如墨的黑夜，那半边天却被抹上霞色，明亮十分。
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出事了！
果然，下一秒就有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来人衣裳破破烂烂，面露惊惶，看到他后犹如看到了救星。
“宿溪，溯黎他、他魇着了，他要杀了全村人！”
溯黎被他话里的信息惊呆，只是一时不知是惊讶他附身的人是宿溪，还是惊讶他说的后半句话。
“怎么回事？快带我去看看。”
他开口说话，声音果然是宿溪的。
溯黎顾不上对宿溪的讨厌，也想赶紧弄清楚怎么回事。
那人扶着宿溪，颤颤巍巍地往事发地赶。
还没走多远，就见陆陆续续惊慌失措的人往这边跑着，他们看到宿溪后仿佛看见了希望，不断哭诉着那地狱般的场景。
很明显的，他们大都衣着凌乱，灰头土脸，有的身上还在冒着血。
宿溪匆匆安抚他们几句，又让身边的人带他们去安置避难，自己则是拖着受伤的身躯努力往灾难源头赶去。
越往前走，场景越是触目惊心，漫天的火光在跳跃燃烧，没来得及跑出来的人在火海中痛苦的化为一具雕塑。
木头房屋抵抗不住火海的侵袭，在一阵阵“噼啪”声后轰然倒塌，也许里面还有没有跑出来的无辜者。
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惊慌的惨叫，这可怖的场面让溯黎都以为这是一场幻觉。
胸口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好像伤口开裂了，也沁出了血。只是这血，好像是从心里冒出来的。
望着这样一副生灵涂炭的场景，一滴泪珠划过脸颊，掉入地上，很快被吞没不见。
罪魁祸首很快出现在面前，是溯黎再熟悉不过的人——原来真的是他自己。
溯黎难以言说此刻看到真相的心情，自责？愧疚？愤恨？无力？
太多太多的情绪冲击着他，如洪水般要将他淹没，他似乎快要窒息晕厥过去了。
只是，他还在保持镇定。
溯黎能感受到此刻他内心的震颤，整个人恍若被惊雷击中了般，难以迈动步伐。他的指甲死死地掐进手心，牙齿不自觉咬住下唇使自己镇定，只是他趔趄的脚步，虚晃的身影，都出卖了他此刻慌张的内心。
“溯黎！”
他这样叫着自己。
悲愤又无可奈何，悔恨又夹杂着愧疚。
自己呢？自己在做什么？
溯黎看到自己茫然地抬头，眼里无光，他嘴唇嗫嚅着，不断重复地说着两个字，“报仇”“报仇”。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是这样一副宛若受害人一般茫然失措地站在这里，为什么他忘却了这一切。
漫天火光倒映在宿溪眼底，也映射进他的眼底，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他看见宿溪冲了上去，打了自己一巴掌。
然后面前的自己便身体瘫软倒了下去。
宿溪抱着自己，低声啜泣。溯黎听到了，他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有人在轻柔地拍着自己的后背，温柔地抚慰他。
“对不起，对不起……”
他似乎能发出声音了。
他大声痛哭起来，扑进身旁温暖的怀抱里，哭得撕心裂肺，心仿佛被刺进一把刀，在里面狠狠搅弄。
“溯黎。”
等他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林知瑜将他扶起来，拿起手帕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泪水。
他哭得失神，眼眶早已红肿，鼻子上像挂了个红果子，脸蛋也红扑扑的，上面布满了泪痕，整个人还在一抽一抽。
“溯黎，你都明白了吗？”
他点点头，眼泪又忍不住汇聚起来。
“是我，都是我的错。”
他捏紧自己的衣襟，胡乱地用袖子擦去眼泪，只是越擦越多，所幸埋进胳膊里哽咽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不恨他们的，我、我真的……他们也是我的家人啊。”
溯黎语无伦次，说话也断断续续起来。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踏入屋内，望着屋里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趴在林知瑜怀里的溯黎。
“溯黎。”过了许久，宿溪沙哑地开口，他低垂着眼，心情也十分低落。
是了，唐梓娴让溯黎回忆那段真相的方法就是使溯黎进入宿溪过去的记忆，借助唐家的法器转魂器，辅以越清的回梦香，溯黎的确经历了宿溪过去的所见所闻。
同样的，被唤醒记忆的宿溪，也重现了一遍当时的痛苦。
听到熟悉的声音，溯黎的肩膀一抖，把头埋得更深了。
他企图做一只缩头乌龟，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似乎只要这样，就不用去面对一切了。
“给你们一点空间，你们好好聊聊吧。”唐梓娴起身，示意大家出去。
林知瑜拍拍溯黎的后背，回报给他一个拥抱，接着轻轻挣开溯黎的胳膊，和唐梓娴他们一起退了出去。
门被掩上，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对不起。”
二人同时开口，居然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话。
只是很快，屋内又陷入一片沉寂。
“当年，你被吞噬掉理智后，做下了那样的事，我的确气愤恼怒，但更多的是对我自己怨怼，为什么要对你下幻术，为什么不多关注你一些……”
“所以为了不让你知道真相陷入另一个悔恨中，我用术法封锁了你的记忆。但你的血脉还是十分不稳定，同时，你的魂魄被你杀死的无辜村民的怨魂缠上，于是我只能去寻求禁术，耗费法力重建了一个桃花村，将桃花村的村民同你一起禁锢在这里。一遍遍经历循环，却到不了明天，到不了美好的桃花宴……”
宿溪阐明着过往的事实，眼睛时刻关注着溯黎的动向。
“当年，为什么不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