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那天傍晚，卫南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村头的马路上。
正是农忙归来的时候，农村人爱热闹，来来往往的人都喜欢盯着陌生人看。卫南在被至少十几个阿婆阿公行了注目礼以后，不自在地把车子往旁边移了又移，正犹豫要不要骑着车再出去兜两圈，一阵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只看见安晴一路小跑过来，没拿书包，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能不能再等我一下？哎，你骑摩托车来了？”
卫南从摩托车后座上直起身子：“今天正好骑出去办事了。顺路来接你。”
“帅！”安晴称赞他，上身短夹克衫，下身一条工装裤，长腿倚靠在摩托车上，怎么看都悦目。
“家里有什么事吗？”
“哦，我小表妹在我外婆家呢，我外婆还没回来，我得等她回来再跟你一起回去。”
“那不急，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别呀，来家里坐，让你在这里等算怎么回事。”
“……去你家？”
“对呀，到屋里坐着等。”看卫南一脸为难的样子，安晴也惊讶到。“你是不是有事要去办？赶时间的话，你先走。”
“不是！”卫南犹豫了。他很少去别人家做客，知道他底细的，他是不被欢迎的。即使像安晴表姨这样的邻里关系，他都几乎很少踏足被邀请进去。
“我在外面等你吧。”
“来呀，怎么了？还要用轿子来抬你啊。”安晴跟他开玩笑，她知道卫南在担心什么，她不在乎，她相信外婆也不会。
安晴的眼神分外纯真，“哎。”卫南只好推着车跟她往村里走。
村口沿路上有一些凳子，坐了不少村里的老人，好不容易村里来了一个陌生人，都盯着看。卫南这种打架都不眨眼的混子，被这样盯着竟有点不知所措。
有人跟安晴打招呼：“安晴，这谁啊？”“我表哥，我爸那边的亲戚。”安晴随口就编。“哎呦，那你爸那边啊，这长的俊哦，别说还真有点像你爸。”安晴抿着嘴转过头来对着他直笑，卫南看她不介意，自己无所谓地笑笑。
她外婆家在村头，没走多久就到了。
一个很普通的农村老宅，一半水泥墙，一半还是泥巴房，安晴走进左厅的一间，确实简陋了点，倒是挺敞亮。
一进屋，卫南一看，就乐了。一个奶娃娃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块饼在啃，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他们。小娃娃腰上用布条打了个结，另一头绑在了床沿上：“干嘛呢你这是？”安晴也笑：“没办法，这小家伙太皮了，我要不这样绑着，就我去村外找你的那点时间，她能在全村跑的我都找不着。”一边说着，一边把布条给解了绑。小家伙才2岁多，倒是不认生，布条一解开，就扑向卫南：“叔叔，抱。”
卫南忙伸手抱过来，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抱的力道合不合适，一个抱的姿势换了好几个，小家伙也不介意，手里的饼掰了一点放他嘴里：“吃，吃。”卫南含着点饼，求助地看向安晴。安晴在旁边一边整理东西，一边乐。
“你可真会给我找活。谁家的孩子这是？”
“我二舅家的，舅舅和舅妈都要上班，把孩子放我外婆这里看着。”
“你外婆呢？”
“她上村尾我远房表姨家里去了，帮忙做点事情，一会就回来。我看小家伙跟你挺亲的，你帮我抱抱，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安晴把小孩往他怀里塞，平时看着他挺稳重的样子，这会看他这么紧张，就觉得有趣，忍不住想逗逗他。
“来，这里有几个玩具，你陪他玩玩。”
“什么东西这是？！”卫南看着摊在床上的几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玩具，一脸惊恐的模样。
安晴不说话，就看着他一直笑。
卫南把小家伙放在床上，看着那几个玩具，愣了几秒，捡起一个不知道该叫铃铛还是叫什么的东西，疑惑地看了几眼，像是在研究要用怎么用。在手里晃了两下，听到玩具发出了声音，连忙直起身子，仿佛做对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安晴眼光一直看着这边呢。
铃声把小家伙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她一把抓住那个东西，拿在手里晃晃着，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小家伙自娱自乐了，卫南总算松了一口气，得空看了一下安晴的这个房间。
很简单的一间房，能看的出来家具很陈旧，有些年头了。床头柜倒是一个比较新的柜子，玻璃面，里面能看的出来很多的书，屋子真看不出来是个女孩子的房间。安晴正在收拾书和作业，从床头柜旁两个木箱里，整理出一些应季的衣服，看他在打量房间，跟他介绍：“这个房间以前一直是我二舅住的，旧了点，我也就偶尔回来住住。”
“嗯。”这房子在溪城算比较旧的，当时很多人家，有能力的都把旧屋翻修过，还是这种旧水泥的房子真心不多，能看的出来，这个是一个在溪城也就算是刚解决温饱的家庭。
卫南看到靠墙的桌子上面，放了一个像框，照片里是安晴和一个30多岁的女人，安晴看着比现在小一点，两手放在女人的肩膀上，两人笑的一脸灿烂。这个人应该就是她妈妈了。
“我妈妈。”安晴顺着他眼光看过去。主动跟她介绍。
“你妈妈长的很漂亮。”卫南真心的夸，她妈妈有种大气的美丽，这种气质是年轻女子很难拥有的。
“大家都这么说。”安晴喜滋滋地说。她刚把手里的衣服都在袋里装好，拉上拉链，门口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安晴！”
“哎，来啦！”安晴忙应道。小声地跟他说：“我外婆回来了，你等会。”
安晴出去跟她外婆说话，没过一小会，进来抱起小家伙，顺手指着书包和那袋衣服，对他说：“南哥，你帮我拿一下，我们走吧。”
到了客厅，卫南看见一个身材微胖的妇人，手上拿着一个木桶，正背对着他们，从桶里往外拿东西。听到声音，扭头看过来，圆圆的脸，慈眉善目，年纪看上去没到60，但是头发却全白了，安晴眉眼间有几分像她，还没说话嘴角就含着笑。卫南一看到她就感觉很亲切，主动地叫了一声：“阿婆！”外婆开心的笑了起来：“哎！安晴说是志刚的朋友啊，吃饭了没有啊？”“吃了吃了。”
安晴一边抱着小家伙，逗着他，不让他往嘴里塞吃的，一边问他：“真吃了吗？我刚才都忘了问你了。”“真吃了，今天在店里吃的。”
外婆和安晴一听也不强留，安晴把小家伙交给外婆，自己拿了两个饭盒过来打包装菜，饭盒里基本上是下周要吃的菜。外婆指着那个桶里刚拿出来的咸鸭蛋，跟她说：“这个也拿去，拌饭吃。”卫南就站在旁边，看她装菜，两个饭盒里，一个装满了大头菜，一个一边放了点芋头，一边放了两个咸鸭蛋。看外婆没往这边看，他凑近了安晴小小声地问：“就吃这些个？”“在学校里有合适的菜再添点。”安晴小小声地回他。
卫南看了她一眼。他之前多少猜到一些，安晴家里不会很富有，可是……吃的这么简单，他也实在没想到，难怪要缺钙。偏偏安晴还安抚地跟他笑笑：“没事，够吃。”卫南没说话，点点头：“走吧。”
出了门，小家伙看到摩托车，非要跟过去，闹着“叔叔抱，叔叔抱！”。卫南只得把她放在摩托车后座上，让安晴扶着她，自己推着摩托车走。安晴和外婆走在后面小小声地说话。卫南就听见外婆细细地一直叮嘱她：“这周给了你点零花钱，不要舍不得吃，学校里有什么菜，都买点吃！长身体呢，营养得跟上。”“知道的，外婆。”“别老是知道知道的，上次给了你钱，去的时候是多少，回来我都偷偷检查了，还是多少！吃的东西不能含糊！”“真知道的，食堂有菜我会吃的。”“太瘦了不行！营养跟不上，长身体的时候要吃亏。”……
到了大马路上，外婆抱过小家伙，连骗带哄把她给抱走了。
目送着两人回村，卫南感慨说：“你外婆，人挺好。”
安晴笑笑：“我外婆刚才也夸你来着。她刚才跟我说你面善，长得挺干净的。”说着自己又笑了。
卫南笑的有点无奈：“那是她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外婆也会知道。”安晴一点也没迟疑说了一句。
卫南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你外婆的气质，真不像一个乡下的普通老妇人。”
“我太姥爷家境不错的，我外婆会认字，家里条件不好，她还是把我妈和我二舅供成了大学生，我妈当时是我外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你外公呢？”
“我妈10岁那年，他就去世了。”
“我一直听你说你二舅，你大舅呢？”
“我大舅10岁的时候就没了，去河里游泳的时候溺水了。”
卫南不语了。一个还没花甲的女人，先后经历了丈夫、长子、长女的离世，人生之痛，难以言表。难得身上一点消沉的感觉都没有。
如果说祖孙两有什么相似的地方，身上那种淡然从容的气质，倒是真的有几分遗传。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拍拍摩托车后座：“上来吧。”
安晴左看右看，不知道怎么坐好。让她跨坐着揽着卫南的腰，这会她还没这个胆。卫南先跨上去，递给她一个头盔：“赶紧的，干嘛呢。”
“哦。”她最后还在侧坐了上去：“哎，你不要开太快啊。”
“快不了，这条路弯道口太多了，放心吧。”
快到学校门口，卫南把车停下来，头盔摘下来，理理头发，跟安晴说：“明天中午别在学校吃了，过来一起吃饭。”
安晴奇怪：“怎么了？有人要过来？”
“没有。以后都一起吃吧。”这件事情也不是临时起意，上次安晴腿抽筋那次他就在想这事，今天到外婆家看她带菜这么简单，当场他这想法就定了。再让她自己这样吃，身体非吃坏了不可。
“南哥，你是不是听到我外婆跟我说的啊，没有，我跟你说，我平时在学校也加菜的，没吃的那么差的。”安晴一琢磨就知道卫南的好意了，她不由地有些感动，但搭伙吃饭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上次那个奶粉，到现在她都没给过钱，哪里好意思再让他们加菜给她吃？
“你们学校那水平，我能不知道？行了，反正我们也是要吃的，不差你这一口。”
“那我给你们交伙食费……”
卫南笑起来：“你可真能算，要么以后吃饭，你几口我几口你计算好来，我们再分摊一下呗？”
说的安晴都笑了，卫南是好意，她不好直接拒绝，心想明天先跟他吃一顿，到时候再说。
于是她也不再坚持，点点头：“好，不过明天中午我要先去一趟邮局。”
“要拿东西？”
“嗯，我以前同学给我寄了一套资料，我要去取。”
“那明天放学我先在校门口等你，带你取完以后，再回宿舍那里。”
安晴求之不得：“好啊。那南哥，回吧，明天见。”“你先走，我等你进学校。”
正是返校高峰期，旁边已经有不少来往的同学在盯着他们看了，安晴也不多坚持。
第二天中午也是，卫南还是仍然在距离几百米的地方等她，这个点正是下课，离的远也仍然有不少学生能看到，不少人都看到安晴上了卫南的车。
“哎，南哥，你发现没？好多人在看你。”
“会不会影响到你？”卫南自己都没在意，他平时走在这个镇上，异样的目光每天都有，他早就学会忽略别人的眼光了。
刚才安晴这么一提，他突然间意识到，这或许会给安晴造成一些困扰。他疏忽了。
“影响？会的吧。”安晴的声音有点不经意。
“嗯？”卫南的心里一突。
“你长的这么帅，在你身边衬托得我黯然失色。”安晴自己说着乐了：“除了这个影响，别的好像没有了。”
“我去……”卫南心里定了，知道安晴不在意，他就放心了。“坐好！下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