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那天下午一直到回家，荧的脑袋都是晕乎乎的。

伊瑟尔实在太狡猾了，他明明可以死不承认，却偏偏要说出那种理由，荧纠结了半天，到底没办法下手杀他，于是气愤之下将伊瑟尔赶了出去。直到放学后荧被管家接回家，连莫里森也没问候就直接钻进了房间，她思前想后，最后愤愤地掏出通讯器，开始骚扰莫娜。

【我当他是朋友，他居然！！！】

几分钟后莫娜悠悠地回了句：

【你是说伊瑟尔吗？】

【？？】

【他果然忍不住出手了吗？】

【！！】

【哎！年轻人就是这么浮躁～】

【房租。】

【好的，你想知道什么，我这就告诉你。】

【……】

荧觉得十分烦躁，红着脸将脑袋埋进被子，突然又意识到自己和伊瑟尔还在这张床上睡过，于是爬起来对着枕头一阵拳打脚踢，最后依旧不解气地朝某个方向用力扔去，正好被从窗户爬进来的伊瑟尔接了个正着。

？？？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起尴尬又惊悚的沉默，荧愣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来要往门外跑，可伊瑟尔却比她更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按住了已被她拉开一条缝隙的门。

“......”

荧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力量的弱小，简直愤懑到快要发狂。

她看着横在自己眼前的手臂，心想伊瑟尔到底是已经摊牌，连装都不打算再装一下了，她默默酝酿几秒，准备与伊瑟尔正面对峙，却冷不防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窜入鼻息，荧狐疑地扭头，正好对上伊瑟尔那双黑色的眼睛，只是原本漆黑如夜的瞳眸，此刻竟变得有些浅淡，仿佛掺杂进了别的颜色，荧甚至能看见一丝若有似无的流光正顺着瞳孔的形状微微闪烁。

良久，她迟疑地伸手碰了碰伊瑟尔的胸膛，问：“你…受伤了？”

“嗯。”

头顶传来闷闷的嗓音，伊瑟尔承认得没有丝毫犹豫，荧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可他半夜闯入自己房间实在太过惊悚，于是在确保自身安全和避免伊瑟尔丢掉性命之间荧纠结了很久，直到最后他们坐在床上，又像那天晚上一样替伊瑟尔处理伤口时，荧多少有些淡淡的崩溃。

而更让她崩溃的是，伊瑟尔身上除了几块淤青外，好像并没有别的伤口，所以他身上的血是从哪儿来的？

黑沉沉的夜，刺鼻的血腥，以及非正常手段登门拜访的诡异场景…都让荧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也不知道现在呼救到底还来不来得及。

“所以你来我家干嘛？”

荧惊疑中夹杂着怒火，尽量维持表面上的礼貌，而伊瑟尔抬起眼皮朝她看了过去，漆黑的眼，古井般幽深无澜，荧被他身上那股莫测惊得绷直了身体，生怕他突然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毕竟他们现在心知肚明，伪装之下的伊瑟尔实力不比斯德弗勒弱，所谓风水轮流转，直到今天下午荧还对伊瑟尔呼来唤去，可现在对方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她紧张到想要逃跑。

果然实力决定一切。这世界上的规则从来都是一样的。

因为知道对方对自己别有用心，荧现在对伊瑟尔的信任，便如同这座城市的良知一样，基本为零。他就像猎人伪装成了无害的样子，将她引入设好的圈套，荧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你现在开始讨厌我了吗？”

像是看穿了她的内心，伊瑟尔向她靠了过来，荧顿时被他周身冷沉的气压逼得连连后退。

怎么办，她好像打不过伊瑟尔。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管家没有起伏的声音在外面催促：“小姐，夫人还在等您用餐。”

荧看了眼面前的伊瑟尔，少年目光幽深地盯着自己，仿佛在等她回应，荧故作镇定地向门外道：“哦…好。”

她想起刚才伊瑟尔逐渐暗淡的眸色，就和医院那晚催动天赋时一样，于是荧突然意识到，或许无论自己想做什么伊瑟尔都能立刻用天赋瞬间洞悉。

而自己下午在阁楼时，还想杀了他......

寒气自尾椎骨窜至全身，那种被对方全方位压制的感觉，让荧毛骨悚然。

“我…要去和母亲用餐了。”

荧眼里的阴沉被睫毛遮挡，她轻轻说了句，然后浑身僵硬地离开了房间，管家在门口等候，荧没有也无法告诉他自己房间里的事，只一路随他来到一楼的餐厅。

而餐厅里，荧的母亲歌莉娅已在餐桌前等候，荧乖巧地上前行礼，“日安，母亲。”

而歌莉娅亦满眼慈爱，“荧，你来了。”

她面容光洁，打扮精致，整个人散发着未见岁月流逝的美丽，根本不像一位已孕育过孩子的妇人。而距离上次两人见面，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按照家族惯例，每隔一段时间，莫里森和歌莉娅都会轮流和荧一起用餐，他们会在餐桌上询问荧的近况，像所有深爱孩子的父母一样关心她的一切，并纵容她的所有要求。

一切看似没什么不对。

可是荧看着餐桌对面极尽慈爱之态的母亲，只觉得有一种被刻意美化的疏离感充斥在她与歌莉娅之间，两人沉默地吃着晚餐，间或零星几句言语，直到快要结束时，歌莉娅用餐巾轻轻擦拭嘴角，一边微笑地说：“你知道吗？听说圣曦学院的周年庆典定在下周举行。”

荧愣了愣，心想自己倒把这件事给忘了。为了表彰成绩优秀的学生，圣曦学院每年都会举行盛大的庆典活动，并邀请城内名流一起参加，而受到表彰的学生，永远都是各家族争相拉拢的对象，特别是自己家族的孩子若能在圣曦学院取得优异的成绩，亦是一种提升家族威望的手段和机会。

只不过这些都与荧无关。

她早已被外界定义为自己家族的耻辱，所以从来不会出席这场庆典。

“是吗？”荧平静地回应，“那父亲和母亲会去参加吗？”

“自然是要参加的。”歌莉娅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温柔地看她，“因为你父亲希望在这次的庆典上，能为你找到一位可靠的伴侣。”

……

晚餐结束后，荧步履沉重地回到了房间，却见房间里空荡无人，伊瑟尔早已不见踪影，她闷闷地靠在门上，回想刚才歌莉娅告诉她的那个消息。不同于之前在书房外偷听到的卡特利安的提议，这一次莫里森显然动了真格，她已经长大了，所以他打算将她嫁给别人，在让卡特利安死心的同时，也能保证家族再添一名强大的助力。

所以这个人一定要在目前局势中置身事外，且不属于任何家族却又能为自己所用。

于是莫里森便想到了校园庆典。

能在校园庆典中受到表彰的天赋者，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况且这场庆典已是伊沃城默认的规则，他这是打算借助校园庆典的权威，来选定代替荧来延续家族力量的人选。而荧原本还指望斯德弗勒能自己拒绝这场联姻，却没想到父亲从一开始就有别的打算，他没有询问荧的意愿，就好像一直以来他对荧的态度一样——纵容她的无用，也不在意和期待她的成长。

可是荧真的很还不甘心啊！

哪怕她在成长过程中一遍遍自我安慰，也始终调节不好那颗渴望被认同的心。

于是她思索了很久，直到月亮爬上了天空，将伊沃城令人窒息的黑暗稍稍驱逐，才终于带着难以平息的不甘，蜷缩在被窝里疲惫地睡去。

如水般清澈的月光映照在床头，让女孩白皙的皮肤如同镀上了柔和的光，仿佛故事里圣洁的天使，正沉睡于罪恶的人间。

而此时伊瑟尔也从阴影中缓缓地走出，他一直没有离开，只等荧睡着之后才敢出来看看。他明白荧对他的抗拒，却又无法控制自己，那种来自本能的渴望让伊瑟尔只能像只游离在黑暗深处的孤影，默默窥视着他想要得到的人。

而此时，他踏着一地月光来，在荧毫无知觉中靠近，他站在床边，俯身以半跪的姿势注视着睡梦中的荧，冰冷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在她细腻光洁的皮肤上游走，最后停留在了柔软的嘴唇上。仿佛受到蛊惑一般，伊瑟尔愣愣地低头，颤抖的亲吻就如同漫长的黑夜，直到荧在睡梦中发出一串不适的梦呓，伊瑟尔才恋恋不舍地结束。

他抱着荧，在她身侧躺下。

黑夜掩盖着一切，而月光冲刷着罪恶。当伊瑟尔终于抑制住体内那股疯狂流窜的力量后，也和荧一起陷入了沉睡。

12、

第二天早上，荧急匆匆地赶到学校，然后径直去了教室。

莫娜在走廊上遇见她，一脸调侃，“怎么，来找伊瑟尔吗？”

荧点头：“他人呢？”

莫娜倒没想到她会承认得这么快，指着某个方向，说：“不就在你身后吗？”

荧随即转身，正好看见伊瑟尔穿着宽大的学生制服，和某个橘头发的男生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他们边走边说话，神色倒是荧从未见过的认真。

她刚想提着裙摆跑过去，却不经意瞥见伊瑟尔身旁跟着的另一名女生，浅栗色的双马尾，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柔和又充满活力的气息。

荧只觉得心脏某一处被谁轻轻戳了一下，不痛不痒，却很不舒服，她站在原地，直到伊瑟尔走到她的面前，惊讶地看着她。

“荧？”

“她好像有事找你。”

莫娜在一旁解释，于是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荧，又齐刷刷地看向伊瑟尔。

而荧凶巴巴地对他说：“昨晚不是你跑我房间找我吗？”

她将“昨晚”两个字咬得很重，现场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橘发男生和双马尾女生全都面色古怪地立在伊瑟尔身后，而莫娜捧着课本，以上课为由赶紧钻进了教室，以免惹祸上身，顺便赶走了打算继续留下观战的那两名学生。

最后，走廊里便只剩下伊瑟尔和荧两个人。

伊瑟尔看到荧似乎非常开心，他露出一个羞怯的表情，说：“昨晚我只是很想见你而已。”

荧：“……”

其实昨晚的事荧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无非就是伊瑟尔无缘无故闯进她的房间，让她感觉到被冒犯而已，比起这些，荧此刻脑子里充斥的全是另一件事。

“伊瑟尔。”她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下周的校园庆典，我帮你进入表彰名单吧！”

“啊？”

伊瑟尔一脸疑惑，正想问为什么，却听她继续道：“我父亲想在那个名单里帮我物色结婚对象，所以你必须帮我。”

伊瑟尔闻言眸光微动，“结婚对象？”

荧浑身抗拒地道：“我可不想就这么被安排，反正最后都要被迫和人结婚，我情愿那个人是你。”

至少伊瑟尔还是她自己选择的。哪怕自己昨天在阁楼时差点对他下杀手。

荧昨晚已经反复考虑过，觉得在伊沃城里，或许再没有谁比伊瑟尔更适合帮自己摆脱眼前困境的人了，这地方各大家族的势力盘根错节，而家族之间为了相互制约也会选择联姻的方式来平衡力量，比如荧的父母莫里森和歌莉娅。

至于荧，莫里森认为她需要一位强大的伴侣来延续家族的繁荣，但这个人绝不能有与他们任何对立的可能，而伊瑟尔举目无亲——至少在莫娜给她的资料里是如此记录的——在伊沃城里也毫无背景，且与父亲一样是拥有【贤者之时】的稀有天赋者，很容易就能获得他的认可。

更重要的是他对荧感兴趣。

“如果你介意，我们可以只做做样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只是现在，我需要让父亲认为你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只要赢得庆典比赛，你就会是伊沃城最瞩目的强者，而我也能顺势摆脱眼前的困境，这就叫合作共赢。”

荧沉浸在自己的计划里，设想她最想看到的未来，而伊瑟尔安静地听她讲完，微笑着说：“好。”

荧愣了一下，倒没想过他会这么轻易答应，“你不用考虑一下吗？”

“考虑什么？”伊瑟尔反问道。

他原本还在为昨晚荧对他的排斥而感到低落，可现在她却主动找到自己，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他开心的事了，哪怕伊瑟尔心里明白，荧所担心的一切其实根本就不会发生。

可那并不重要。他想。

伊瑟尔握住荧的手，黑色的眼睛里是温柔的笑意。

“我会赢得这场校园庆典的所有挑战。”他说：“如果这就是你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