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屿醒来的时候,窗帘没有拉严,天已经大亮。他睁眼的第一反应是——陌生。身下是柔软的床垫和干净的浅色床单,鼻尖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柠檬香,身上的被子还有体温,但身侧,空空的。
他瞬间清醒了。掀开被子的一刻,赤裸的身体让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而来。
酒后的街道、她踉跄的步伐、她靠近时的眼神,还有她伏在他胸口时无声的呼吸……每一帧都像慢动作,落在他脑海里不肯散去。
时屿坐在床沿,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像还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
他不该留下来的。他本来就应该在她睡着后离开,就像他这三年一直做的那样——克制、理智、退让。
可昨晚她说:“那你别走。”
那一瞬间,他什么也没想,只是留下来了。不是一时冲动,是太久没有这样的靠近了。
时屿在床边坐了很久,直到手机连续震动,江昱恒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
【人呢?】
【开会了。】
【你迟到了十分钟了时屿。】
他皱眉起身,穿好衣服,下楼打车时才发现自己还没洗脸,头发凌乱。他回公司开例会,进会议室时已经晚了十五分钟。
江昱恒看他一眼:“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乔乔也抬起头,语气轻飘飘的:“昨晚是喝多了吗?”
他没应,坐下便开始翻会议资料,可第一页还没翻完,他的神思就已经飘到别处去了。
对面江昱恒咳了一声,打断他的放空:“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
时屿抬眼,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你再重复一遍。”
江昱恒眯了下眼,没说什么,只是换了个语气继续。
而林乔乔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时屿身上,半晌才垂下眼,唇边带着一点若无其事的笑。
会议结束后,时屿留在会议室整理资料,江昱恒顺手关了门,转身靠着会议桌:“你今天的状态不对。”
时屿头也不抬:“没睡好。”
“是没睡好,还是睡了不该睡的人?”江昱恒看着他,语气不算调侃,却十分精准。
时屿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接话。
沉默就是默认。
江昱恒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她现在的状态?”
“知道。”时屿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昨夜也没睡稳,“她失忆,不记得我们。”
“那你还敢——”
“我没敢什么。”他语气平静,“她是清醒的,我也是。”
江昱恒盯着他看了几秒,没说什么,只是摇头:“你这是准备再赌一次?”
时屿没回答。他只是低头翻着那本策划册子,眼神落在纸页上,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场豪赌。
但他知道,昨晚那个拥抱,那种熟悉的感觉,不止是他一个人有。
——她也是。
回到公寓时,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馒头趴在门边等她。
怀念换鞋的动作轻得像是在逃避什么,她弯腰把已经变得很大的馒头抱起来,萨摩耶的白色毛发蓬松而厚重,沉甸甸地窝在她怀里。馒头轻轻地蹭了蹭她的下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她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把馒头放在腿上,指尖轻轻顺着它的背脊,一遍又一遍。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忽然意识到指节边缘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是昨夜留下的。
她闭了闭眼,脑子里不受控地浮现出早晨醒来的那几秒。
暖热的体温贴着后背,熟悉的气息环绕在鼻尖,男人的呼吸稳而深,胳膊自然地环着她的腰。她没有反抗、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排斥。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是回到了某种被遗忘的安全感里。
那种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不像是“初次”,更像是身体记住了他,心也记住了他,只是脑子不承认而已。
“我到底……”她喃喃地说,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她知道昨晚不是意外,更不是醉酒的失控。
如果她真想拒绝,她有足够的意识去推开他。可她没有。
她记得自己看着他的眼睛,主动靠过去,手握住他指尖的时候,那种熟悉感就像潮水一样,一下把她淹没。
她不是个轻易和人亲近的人,这一点她自己知道得很清楚。
所以她才更加迷惑——这种靠近,怎么可能只是一场酒后的错乱?
她靠在沙发里,抱着馒头,沉默了很久。
忽然,她拿起手机,打开和江昱恒的聊天记录,翻到之前她问过的一段话:
【我和时屿,是怎么分开的?】
江昱恒的回复停留在屏幕上——
【你有自己想做的事,而他太想落地成家。你们都没错,只是那时候你们想的未来,不是同一条线。】
她盯着那段话看了很久,然后点开备忘录,慢慢敲下几行字:
如果你还喜欢我,我们可以再谈一次恋爱。
如果你不喜欢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如果我们重新开始,那就算我哪天恢复记忆,回到分手那天——也当作是我欠你的,用现在的我,补给你。
她打完这几行字,又反复读了三遍,然后才锁屏,把手机扣在一旁。
怀念抱着已经很大的馒头,靠在沙发的缝隙里,闭上眼。
“我到底在怕什么?”她低声问自己,像是问,也像是在逼自己给出答案。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震动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突兀,馒头抬头看了她一眼,耳朵一动。
屏幕上跳出“妈妈”的来电。
怀念按下接听,“喂?”
“下楼,带上馒头。”闵文丽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
“去哪?”
“别问了,来了就知道。”
“我刚回来……”
“你再磨叽我现在就上来拖你下楼。”
怀念嘴角一抽,知道她妈是说得出做得出的主儿,最终还是无奈地换了身衣服,把还在犯困的馒头从地上哄起来,牵着它出了门。
傍晚六点,瑞禾公司楼下。
时屿站在前台前,身上还穿着未脱的西装外套,神色平静,声音低沉:“你好,我找谢淮初。”
前台小姐抬头看了他一眼:“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他顿了顿,又道,“临时来找他,有点事。”
前台查了下排班记录,礼貌地说:“抱歉,谢总今天请假没来公司。”
时屿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前厅,一圈下来,并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他收回目光,又问:“怀念在吗?”
前台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怀念姐今天请了假,应该不在公司。”
“谢谢。”
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从公司大楼出来,夜色已经沉了下来,街边的霓虹倒映在车窗上。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站在原地站了几秒。
——她也不在。
谢淮初和怀念都不在,而他今天来,是打着“顺便看看”的幌子,其实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想从这趟出现中得到什么。
只是当他说出“怀念在吗”那一刻,才意识到——他比自己以为的更想见她。
可她偏偏请了假。像是早早就从他的轨迹中,暂时离开了。
时屿盯着楼上的灯光看了片刻,终于低头,走向地下停车场。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甚至连一句“你今天没来”都无法发出去。
——重新开始,没那么简单。
从高速出口拐入湾城主路时,天已将晚。
怀念坐在副驾驶上,馒头趴在后排,吐着舌头看窗外的海。晚霞在天边晕染开,粉橙色像被风吹散的糖果,落在海面上,温柔得不像真实。
“妈,我们是来干嘛的啊?”她偏头看着闵文丽。
闵文丽握着方向盘,神情很轻松:“一个朋友这边新开了个楼盘,让我来看。你反正这几天也没安排,陪我走走。”
怀念没再追问,靠着窗边闭目养神。
直到车驶入一处高层住宅区,落地玻璃、海湾风格的建筑外观,楼下是刚种上的绿植和景观灯,还没完全交房的样子。
闵文丽带她进了一栋楼,直上十七层。
“妈,你朋友的楼盘怎么这么详细啊?”怀念忍不住笑,“连样板房都不需要我们看了?”
“谁说是样板房。”闵文丽推开门,把钥匙塞进她手里,“是你自己的。”
怀念怔住。
她环视四周,发现这不是空房——地板已经铺好,厨房有嵌入式的厨电,二层还能看见挑高的玻璃书房和卧室轮廓。整个空间宽敞、温暖、安静,甚至有股熟悉的木香味。
“妈……”
“我之前就买下来了。”闵文丽语气平静,“想着你从医院出来那段时间一直状态不稳,公司又重新适应,住以前那地方也太小了。”
“可是……”怀念眼眶有点热,“你都没跟我说。”
“现在说了。”
闵文丽转过身,看着怀念,语气柔和:“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为你安排未来,但无论发生什么,我希望你记得,不管走到哪里,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可以回到这里,放松,重新找回自己。”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温暖:“你不必为了谁改变什么,未来是你自己的。无论怎样,我都在这里支持你。”
怀念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掌心里的钥匙,指节一点一点收紧。
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落在她肩头,像是刚好落下的慰藉。
但这间房,就像一把悄无声息的推动力。让她知道,无论记忆归不归来,她的人生还得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