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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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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鸣站在海鲜市场门口,海风卷着鱼腥味扑在脸上。他下意识摸了摸左胸口的疤痕,那里又开始随着潮汐涨落隐隐作痛。卖牡蛎的老张头从塑料筐后探出头来,缺了门牙的嘴咧得老大:"阿鸣啊,今天有刚捞上来的月亮贝!"

竹筐里躺着几枚莹白的贝壳,边缘泛着淡蓝光晕。李鸣蹲下身,食指刚触到贝壳表面,耳边突然炸开尖锐的耳鸣。浪涛声裹挟着电子杂音呼啸而至,眼前闪过零碎画面:银色金属舱室、仪表盘蓝光、还有泡在玻璃罐里的...

"啪!"老张头用湿毛巾抽在他后颈,"中暑了吧?脸白得跟死人似的。"冰凉的触感让李鸣清醒过来,汗珠顺着眉骨往下淌,在水泥地上砸出深色斑点。

市场东头响起鞭炮声。穿花衬衫的房东踩着满地鱼鳞过来,金链子在油汗津津的脖颈上晃悠:"小李,下个月铺租涨三成。"见李鸣攥着秤杆不说话,又补了句:"对面王婶说她家燕燕..."

"我下午去修船厂结工钱。"李鸣突然开口,指甲掐进掌心旧伤。那些被海盐腌渍的伤口每到阴雨天就发痒,像是皮下埋着无数细小的金属丝。

去船厂的路上要穿过晾晒场。破渔网挂在生锈铁架上,在风里晃成灰蒙蒙的纱帐。李鸣数到第七排铁架时停住脚步——有个穿白衬衫的身影蹲在网影里,正往记事本上画着什么。阳光漏过网眼在那人肩头跳动,像极了那年台风天在防波堤见过的...

"小心!"李鸣冲上去拽开那人。生锈的铁架轰然倒塌,扬起的沙尘里混着薄荷味须后水的清香。等他看清对方的脸,后颈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和梦里泡在玻璃罐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我叫沈新。"那人拍着裤腿上的灰,露出腕间银色机械表,"来找李鸣先生。"他翻开的记事本上画满潜艇结构图,最新那页还粘着片莹蓝的贝壳碎片。

修船厂仓库里堆着报废的螺旋桨。李鸣蹲在工具箱旁给轴承除锈,沈新靠在门框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夕阳从铁皮屋顶的破洞漏进来,把他的影子拉长又压扁。

"三年前你在暴风雨里捞起个金属舱。"沈新突然开口,表盘折射的光斑在天花板上游动,"能让我看看吗?"

扳手砸在水泥地上发出脆响。李鸣盯着自己发抖的右手,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又涌上来:苍白的男人泡在蓝色液体里,胸口嵌着发光的机械装置,睫毛上凝着霜...

"他死了。"铁锈味在口腔蔓延,"我亲手埋在后山。"

沈新轻笑一声,从公文包抽出张泛黄的照片。十五岁的李鸣站在科技馆潜艇模型前,身边戴银框眼镜的男人正指着仪表盘讲解——那是他车祸去世的父亲。

"你父亲参与过'鹦鹉螺计划'。"沈新用钢笔尖戳了戳照片背面模糊的钢印,"那个金属舱里的人,是他最后的研究成果。"

仓库突然断电。黑暗中有蓝光从角落渗出,李鸣这才发现堆废铁的角落立着个冰柜——他这些年始终没拔电源。沈新的机械表发出滴答轻响,和冰柜运转声渐渐同频。

撬开冰柜的瞬间,腐海气息扑面而来。李鸣看着沈新戴上橡胶手套拨开霜雾,露出金属舱表面斑驳的"NEMO"刻痕。当舱门液压装置启动时,他听见了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声。

"他还活着。"沈新擦拭着舱内男人结霜的眉毛,"只是需要唤醒剂。"他从皮箱取出针管,淡蓝色液体在暮色中像融化的海玻璃。

李鸣抓住了他的手腕。两个男人的影子在冰柜蓝光里扭打成一团,撞翻了墙角的氧气瓶。当针尖即将刺入静脉时,仓库铁门突然被撞开——王婶举着扫把冲进来,后面跟着满脸通红的燕燕。

"造孽啊!"王婶的扫把杆敲在铁柜上梆梆响,"我就知道这冰柜有问题..."她的叫骂戛然而止,因为看见了舱内男人的脸。

燕燕手里的保温盒摔在地上,海带汤在水泥地上漫开。少女盯着那张苍白的脸,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这个叔叔...去年在我家面馆吃过阳春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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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柜蓝光在众人脸上投下诡谲的影。燕燕蹲下身去捡保温盒碎片,海带汤在男人苍白的指尖蜿蜒成溪。沈新突然掏出怀表,金属开合声惊飞了仓库顶棚的麻雀。

"去年霜降,下午两点十七分。"表盖内侧嵌着张拍立得,画面里男人正在吃面,筷尖挑着葱花停在半空,"王记面馆的监控显示,这位先生付账用的是1993年铸造的硬币。"

王婶的扫帚杆"当啷"落地。李鸣看见冰柜里的霜雾正在男人睫毛上凝成水珠,顺着鼻梁滑进泛青的唇缝。他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自己把这具冰冷的躯体拖上岸时,对方口袋里确实叮当响着旧钱币。

"让让!"穿白大褂的急救员撞开人群,担架轮子在水泥地擦出刺耳声响。李鸣正要阻拦,沈新突然往他手里塞了枚贝壳纽扣:"你父亲实验室的通行证,现在过去还能看到..."

救护车鸣笛声吞没了后半句话。李鸣攥着纽扣冲出仓库时,夕阳正把晾晒场的渔网染成血色。他抄近路翻过防波堤,裤腿被牡蛎壳划开道口子,咸腥的风灌进来,激得膝盖旧伤隐隐作痛。

科技馆后巷的排水沟泛着油光。李鸣按记忆找到第三块松动的地砖,贝壳纽扣嵌入凹槽的瞬间,地下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荧光绿的苔藓顺着台阶蔓延,尽头是扇贴满封条的铁门。

"声纹验证通过。"机械女声惊起蝙蝠群。李鸣望着满墙泛黄的图纸,呼吸在玻璃面罩上结霜——正中央的潜艇剖面图上签着父亲工整的楷书,而边角处狂草的批注笔迹,竟与沈新记事本上的分毫不差。

操作台积灰的咖啡杯里,半凝固的奶渍爬满霉斑。李鸣拉开抽屉时抖落几张超市小票,最新那张日期停在三年前暴雨夜。泛潮的记事本里夹着张婴儿照片,背面钢笔字洇开了:"7月15日,NEMO初啼,心率异常。"

仓库方向突然传来爆炸声。李鸣抓起桌角的望远镜冲上天台,看见港口腾起橙黄烟柱。消防车的红蓝顶灯在暮色中流转,恍惚与记忆里急救车的灯光重叠。他数到第七辆救护车时,望远镜突然对准某扇车窗——担架上的男人正睁着眼,指尖在玻璃上划出达罗毗荼字符。

海鲜市场飘来烤鱿鱼的焦香。李鸣钻进王记面馆后厨时,燕燕正在往保温桶里装虾仁馄饨。"那人住在镇医院302。"少女往他手里塞了把硬币,1993年的袁大头硌得掌心发烫,"护士说他体温只有31度。"

急诊楼消毒水味里混着海风。李鸣数着地砖裂缝走到302门前,听见里面传出新闻播报声:"...修船厂爆炸原因疑似乙炔泄漏..."推门的瞬间,遥控器"啪嗒"掉地,液晶屏正重播三年前的潜艇失事报道。

男人转头时脖颈发出机械转动的轻响。李鸣看清他病号服下隐约的管线轮廓,那些蓝光在皮下流动的样子,像极了父亲最后那篇日记里画的"生命维持系统"。

"□□的儿子。"男人的声音带着海底电缆般的嗡鸣,指尖摩挲着电视遥控器上的咬痕——那排牙印属于七岁的李鸣,"你父亲给我取名尼莫,拉丁语意为'无人'。"

窗外飘来货轮汽笛。李鸣突然抄起输液架,不锈钢管在男人额角擦出火星。"你们害死了他!"保温桶砸在墙上,虾仁馄饨顺着"小心地滑"的标识往下淌。尼莫摸了摸破损的仿真皮肤,露出下方跳动的齿轮:"那天本该是我的葬礼,你父亲修改了程序。"

监护仪突然尖啸。护士冲进来时,李鸣正被尼莫按在窗台上,咸涩的海风灌满口腔。他看见对方虹膜里浮出父亲的脸,耳边响起孩童的呓语:"爸爸,为什么小丑鱼住在海葵里?"

"因为..."尼莫的声音突然变成□□的语调,"它们要互相保护不被潮水冲散。"机械手指松开时,李鸣口袋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五岁生日那天,父亲抱着他站在科技馆潜艇模型前,背后玻璃幕墙的倒影里,有个戴银框眼镜的男人正在记录数据。

夜市大排档的霓虹招牌次第亮起。李鸣蹲在码头系缆桩旁,就着啤酒咽下冷掉的馄饨。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陌生号码的短信:"看东边礁石滩。"他抬头时,望见尼莫立在潮线边缘,浪花没过他裸露的机械脚踝,激起的荧光藻像星尘绕身流转。

"你父亲在我心脏里装了限时装置。"尼莫解开病号服,胸口的金属舱门映着弦月,"还有十七天,我就会变回冰冷的机器。"他忽然露出笨拙的微笑,嘴角弧度与李鸣钱包里的父亲照片完美重合。

防波堤传来醉汉的跑调渔歌。李鸣把啤酒罐捏瘪扔进垃圾桶,铝罐撞击声惊飞了暗处的海鸟。他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父亲最爱的《军港之夜》。回头看见尼莫坐在礁石上哼唱,生锈的锚链在他脚边蜷成五线谱。

"明天陪我去趟面馆吧。"月光下机械手指捏着枚1993年硬币,"我想尝尝燕燕说的阳春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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