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房间和黎灵第一次住的时候一样，似乎是老板刻意安排的，递钥匙的时候还冲她挤了挤眼睛，“小妹别担心，这次镇里的阵法有大师加固过，再也不会有上次的事情发生了，你就放心住，等会儿我给你炒两菜送上去，就当是上次的赔礼了！”
上一次住店，她和黎豆豆一起。
如今她自己躺在这一张单人床上，竟然感觉空荡荡的有些过大了。
还来不及伤感多久，赶路的疲累感就袭来让她昏沉了过去，身体逐渐陷入了睡眠，可是她意识却无比的清醒。
她听见了老板给她送来了饭菜和热水，感觉到了窗外的阳光渐渐落下，也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在逐渐的升高——周身的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墨绿色的泡影。
黎灵明明想要醒过来的，可是身体却愈发的沉重，有一些破碎的画面近在眼前，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整个人就被吸进了那画面之中。
……
她在奔跑，一直奔跑，她要到中心公园去。
雨幕将街景衬托的模模糊糊，一切都浸湿在这暖湿气流里，可她的心却冷的出奇。
刚刚她在公园里看见了一个灰白色的影子，那是妖的样子。
姥姥告诉过她，那些妖很坏看见了就要远离，所以看见那影子在攻击一个小朋友的时候，她跑了——
是冲回家里，拿出来了姥姥经常擦拭的桃木剑。
可是折返回去后才发现，公园里，哪里还有那妖的踪迹？
不，甚至公园都不存在了，眼前只有一片无垠的草地，和树荫之下坐着的一个人影。
“大哥哥……你有看见公园里的其他小朋友么？”那人好似不怕淋雨，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抱着剑小跑过去。
可直到凑的进了她才发现，这人打扮颇为奇怪，穿着的好像古装片里面的戏服。
那瞬间，对于未知的恐慌在心底更胜一筹，她紧了紧自己怀里的桃木剑，有些局促的开口，“大哥哥，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良久之后，树荫下才传来回音。
“下雨了，他们回家了，你也该回去了。”
听见这回答，黎灵心里不知是该紧张还是放松。
回家了，那妖是放弃离开了？还是跟着他们回去了？
“你那桃木剑斩不了妖，考虑太多也是白费力气。”
顺着那人视线，黎灵低头这才发现裹在外套里的桃木剑已经露出一角，她慌乱地掩饰，手忙脚乱间脸上的温度犹如炙烤。
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句话，“又是白费力气么。”
记忆在此时不停倒带，好几次的好心办坏事，乱帮忙的瞎操心，明明每一次她都想要改变什么，可最后什么都改变不了……
好冷，刚才的雨有这么凉么？
她抬头望去，即便是密实的树叶也没办法将雨完全遮掩，有一滴顺着领口落进后背，寒意瞬间弥漫。
直到一把油纸伞突兀出现在她头顶，冰冷黏腻的雨丝顷刻消失不见，空气似乎也暖了起来。
“但还算不坏。”
“什么？”黎灵迷茫。
“白费力气，只是因为你现在弱小，但还算不坏，因为你总会有成长的一天。”
不知是不是错觉，黎灵觉得那人的那双黑眸里，似乎第一次有了笑意。
她咬唇想了想，上前坐在了哪人身边，这样油纸伞就能打在两个人的中间。
反正已经淋湿了，那就让这雨变得更长一点吧。
……
夕阳的余晖下，丁香花在盛放，味道浓郁的刺鼻。
郊区的公交车站牌已经模糊不清，黎灵站在站里，希望太阳不要那么轻易就沉下去。
暑假临近结束，她刚刚上完最后一节补习，结果回家的路上看见了一个被妖族缠着的中年妇女，女人面容憔悴似乎许久都没睡好，手里却攥着崭新的小汽车玩具和一本小学数学解题试卷。
联想到会有一个孩子在等待着母亲回家，黎灵就压下了要下车的念头，悄悄在座位上编织了一个驱逐阵法。
等她终于找到一个适宜的机会出手的时候，公交车已经开到了郊外的终点。
那中年妇女下了车，感觉自己浑身轻松了不少，脸上也带了许多的喜气，嘴里念叨着要回家做些好吃的庆祝自己。
黎灵将这些尽收耳里，可当人声褪去，站台只剩下她自己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却再度改变。
冷清的街道消失不见，眼前是无尽绵延的高山。
成群的鸟妖在山顶盘旋，鸣叫嘶吼，无端的恐惧在体内蔓延，可转头时，那公交站牌却还在面前。
就像是原始世界突然出现了科技产物，这样强烈的割裂感犹如呼啸的飓风一样震撼心间。
“最后一班车，五分钟之后会来。”
后背的寒意在一道声音响起的时候尽数消失，她眨眼才发现，站牌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一起等车的人。
“你，经常坐这班车吗？这里，有点奇怪哈。”她试探开口，不确信自己眼里看见的是真实还是幻觉。
“下次不熟悉的路，不要轻易跑过来。”那人却没有看她，只双手抱臂靠在站牌上，仿佛对一切视若无睹，又对一切洞察万千。
“哦。”
黎灵点头，又在数十秒之后实在忍不住好奇，“你是个coser么？”
“……”
“那你是演员？演的什么戏？你的衣服好好看，什么时候上映啊？”
“……”
“你有听见鸟叫么？你觉不觉得这个站牌位置有点奇怪？”
“……”
直到目不可见的远处，真的有一辆公交出现，这场单方面的聊天才总算结束。
投币上车，空荡的车厢里没有其他人，身后，也没有再上车的脚步声。
转头望过去，那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站牌后面，空中只轻飘飘的留下一句。
“不要再来这里了。”
而在黎灵没有看见的地方，他手里正紧紧攥着一个半妖残魂，将其彻底碾碎之后，眼前那如梦般的幻影也彻底消失不见。
……
睁眼的刹那，幽暗的烛光打在床沿明明灭灭，冷风将窗户吹开了一个缝隙，寒意在房间里肆意弥漫。
黎灵裹紧被子，没急着去关窗。
那雨，那树，那斜阳……如同一个个拼图，将她心底里的一个空洞一点点的填满。
上学迟到不敢进教室时碰见的会安慰人的叔叔。
毕业典礼上没有舞伴时主动邀约的陌生同学。
独自一人在医院无助时帮忙的工作人员。
还有一次次除妖遇险闯进未知世界时的引路人。
鼻尖似乎还弥留着暖洋洋的味道，那些曾经以为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磨灭的记忆，如今都清晰的印在了脑海里。
原来她早就和贺无池见过无数次的面。
在那个世界，在这个世界。
她一次次的询问他的姓名，又一次次的将自己的名字解释告知。
那些她以为过的飞快的日子，其实速度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因为遗忘，才让岁月凭空减少了大半。
“师尊……我居然忘记了那么多的东西，实在是，太亏了。”
那些占据了她人生多达五分之一的回忆，却要在弥留之际才能想起，实在是，太亏了。
冷意变得愈发强烈，黎灵眼里酸涩不堪，为了不让眼泪留下，她终于撑起泛麻的身体，下床走到窗边。
触碰到窗棂，视线顺着指尖放远，不过是缝隙之中的景色，此刻却美的惊心动魄。
高耸的长极山顶，一个如山一般大的阵法浮现在半空之中。
银白色的流光如同丝绸一样倾泻而下，将整山环绕其中，流光之下，妖族的尸体如同星光一样坠落。
尸体造就的场景如此梦幻，一时之间黎灵竟然就这样呆滞在了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她终于笑出了声。
看来她的选择是对的。
自己离开了，贺无池就会守护住宗门，妖族的计谋不会得逞，也算是她这个除妖师能为世界做的最后贡献了。
“咚。”一声，黎灵将窗户再次关紧。
不过是一会儿的站立就让她有些头晕目眩，不得不倚靠着柱子才能勉强维持住身形。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
所以毒发之前，她还想要完成一些过去来不及完成的心愿。
……
翌日一早，黎灵再次动身。
她手里握着一张地图，上面用浅浅的笔画做着一些路线标注。
一个一个小镇子，上面都标有不同的玩乐和美食。
这是过去每一次时空交错时，贺无池告诉她的。
哪怕他透露的信息不多，可这也让曾经生活在现代的她无比期待自己可以亲眼看见，品尝他眼中的世界。
如今，是时候去实现了。
用剩下来的钱买了一匹小骡子，刚刚走出城门没多远，远处就有一大堆的黑点正在不断地移动。
他们的速度极快，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来到了黎灵的眼前。
“快跑！快跑！”
“到前面的镇子就好了！有护阵就有救了！”
“快跑啊啊啊！”
一阵尘烟散起，黎灵眼前跑过去了无数的影子。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尘土和血迹，看上去极其的狼狈，像是跑了许久。
而在他们的身后，更加令人窒息的震颤出现。
一个足有十几米高的妖兽，正在一步一步地出现在地平线那边。
它走路的速度不快，可是身形高大的令人生畏，一个大脚踩下去，直接让地面发出了隆隆的震颤。
就连黎灵身下的骡子，也开始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