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陆狸受伤,星辰也负了伤,脸上粘着纱布,手臂上吊着条绷带,看见来人,一蹦一跳地过来。
萧蕴伸手扶住他。星辰感激不已,在前面引着路,说前因后果。
午后时刻,他们本来在街上正常巡逻,忽然有人作乱,却并不反击,故意逃跑把他们引到郊外。陆狸中了毒镖,那些人就是冲着他来的。
走到门口,裴萝进去给陆狸看伤,萧蕴在门外止住脚不再往前,珠珠站在门外陪着她等,听着里面人说话。
“毒已入骨,需要把先毒血放出来,再刮骨疗毒,准备好了吗?”裴萝问。
“无妨。”陆狸说。
刮骨!萧蕴差点没站稳,勉力稳住,心被看不见的爪子紧紧攫住,有裴萝自然可保万无一失,可她还是无法去想那种痛苦,把皮肉生生切开再缝合,眼前一片模糊。
“有麻药。”裴萝补充,“不用怕,不疼。”
“我才不怕。”他说。
门没有关,大开着,两个身形相似的小丫头站在门口,一个满脸关切,一个带着怒容恨不得撕人,怕她闹事,陆狸视线不得不多停留了一会儿。
萧蕴抿嘴,看他没血色的脸,也不言语,上次见他还好好的,这次就变成这样了,见一次他给她一次惊喜,还老说她幼稚,也不知道究竟谁才像个不省心的小孩,谁欠打?
“珠珠,过来帮个忙。”裴萝把珠珠叫去拿麻醉散,门口就只剩一个人,撅着嘴,满脸担忧,陆狸安慰地笑笑。
萧蕴不想笑,笑不出来,移开眼走开去往他看不到的廊上,进一步询问星辰今日的事,声音不高,字字清晰。
屋内,陆狸手臂上一疼,回神过来,却是裴萝在拿他的皮肉磨刀刃,见他看过来,眼神微妙,什么也没说。吃了药等上约一刻后,示意珠珠把木棍给陆狸咬上,准备动手。
“先出去吧,太血腥,可不能看,会做噩梦的!”裴萝对珠珠说。
“我,我不怕!”珠珠勇敢,“姐姐放心,我可以帮忙按住他!”
裴萝忍不住想笑,同意她留下,刀下不再犹豫,划开皮肉,黑血顿时汩汩冒出来,滴滴答答流下桌子。骨血筋脉相连而生,此刻被生生剥开。
听到里面细微不可闻的不正常的刮擦声,两人都变了脸色。
“公主去后院看看花吧!这个时节,后院的花开的正好!”星辰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心下不忍。
萧蕴往后院去,转过身,眼泪掉下来。
她安静走去月季园,走到背阴处,才抹了把湿漉漉的脸,立在花里,脸上的眼泪被风吹干,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是故意放大的脚步声,毕竟他平常走路是没有声音的。
回过头便果然看见陆狸,他换了身衣服,深墨色的衣袖宽阔而垂顺,完好挡着方才狰狞的裂口,只给她看最整齐最好看的样子。可她没法不去想方才的事,看见他就又直想哭,又庆幸他还活着,又怕他疼。
“吓哭了?”陆狸嗓子沙哑,分明是一直压着承受了莫大的痛楚,才变成这样。
萧蕴点头。
“没事,兵家常事。”他哄她,“不用怕,有麻药,也不怎么疼。”
萧蕴不说话,圆溜溜的眼睛还是瞪着他,是生气,气他不把自己的伤痛当一回事,又是心疼,跳着疼,说不出口的感同身受,血肉之躯哪有不疼的?
还得来哄她。
她恨恨说:“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之前总说要把云曲灭了,你不拿他们当人,是因为你拿自己都不当个人!”
陆狸哑口无言。
“挨刀子疼不疼?”她又逼问,他终于肯老实:“疼。”
萧蕴这才肯体谅他还是个病号,哼了一声姑且放过他:“今日的事一定要查出来,本公主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必要处以极刑!”
陆狸说:“好。”
萧蕴惊讶,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歪头看他,撞进陆狸看过来的眼里,带着一贯无奈又宠溺的妥协。
大孔雀一样到处开屏,又对自己的尾巴一无所知,无辜地不行,他总是这样子讨厌。
萧蕴转开眼,在心里不停默念着三个字,已成亲。
千万不可再乱动心起念,绝对不可。
陆狸还没完:“我都受伤了,定要报仇!”故意说的十分冷酷,透着一股子冷味,“我又不是软绵绵的羊,为什么要放过?”
“对!”萧蕴决绝。
陆狸笑出来,她也跟着轻松,卸下心防开始训斥他:“陆狸,以后记住,你要把你自己当个人,你不是铁打的,不许再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有人会很担心!”
他全都答应,还是存了坏心思,想逗逗她:“谁?”
“我!”萧蕴说,自己只是成了亲,又不是断情绝爱,凭什么连舅舅都不能要了?她关心他不是很正常的事?
她说:“难道我不能吗?你得知道,我很担心你!我又不能一直跟在你身边,今天若不是婶婶,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你受伤?难道要你埋进土里化成一堆白骨,我才能知道吗?”
这么难听的话,陆狸默默忍了。看来平常在府里,崔寒烟对她也是百般纵容。他盯着一朵绯色月季,又说:“好,全听你的。”
“这才乖!”萧蕴嚣张,这么久以来终于舒心地笑出来,“乖猫猫!”
“萧映阳!”
”乖些,听话!”
天黑透时,崔寒烟摸来将军府领公主回家,才知道陆狸受伤之事。惊诧之余,没忍住多看了一眼萧蕴,她满眼明明白白都写着她的担心。
而另一人也同样满是担心。
崔寒烟思索再三,小心翼翼用余光看了一眼,珠珠浑然不觉,只生怕着陆狸今夜会发高烧问齐王妃怎么办。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丑角,丑的面目全非。
收回视线,崔寒烟牵着萧蕴回公主府。萧蕴明显心神不宁,回到府里,也没跟他说什么,自己回屋。
只是灯烛一夜长明。
那人受伤,她默默陪了一夜,而他没有办法。
崔寒烟以为她接下来会不停往将军府跑,毕竟陆狸受了那么重的伤,可萧蕴好像给自己下了封禁,每日都在府里,一步都不多迈。当然,她也不多理人,自己安静呆着。
崔寒烟只能自己承担起探病的责任,每日尽职尽责往将军府跑,把陆狸的情况带回来,给家里那个不肯面对自己的人,好让她放心。
当夜陆狸果然发了高烧,还好有齐王妃,顺利熬过来了,陆狸的伤在痊愈,城防营已经抓到了罪魁祸首,是因为之前扰乱治安狸揍过他,故意报复……
凡此种种,萧蕴脸上也渐渐地少了丝忧郁。
正在廊下看书,雪莲神神秘秘地蹭过来,背后藏着个东西。
萧蕴也不多理她,直到近前,仍是做出什么也不曾察觉的样子,果然雪莲先撒了气,摊开双手,把一朵怒放的红茶花放在萧蕴的书页上。
“公主……”
萧蕴才懒懒地抬起头:“何事?”
“驸马让奴婢来给您的,他在后院给公主备了一份礼物,公主随我过去看看好不好?一定会很开心!”雪莲央求。
花瓣如火,层层叠叠,萧蕴合起书过来后院。
是茶花,一园子的红花在风中微微点头,越冷越美。站在树下的男子一身清雅的烟绿,背对着她,于花海中缓缓转身。
萧蕴愣住了。
崔寒烟怀里抱着一只小奶猫,是只花狸崽崽,通身淡灰与褐色交错,比他的手掌还小,嗓音尖细,不停地喵喵叫着,在他掌心里爬来爬去。
一刹间被夺走呼吸,萧蕴几乎是快步奔过来,直直看着他怀里的小东西,想碰又不敢碰,抬起头看他要解释。
“我在街上看见有卖,天怪冷的就买回来了,公主心地善良,肯定不会舍得看着它被冻死。”他低头,“来,小烟花,给公主殿下做个揖。”
小猫哪里听得懂,仍是乱爬,用刚长出的乳牙咬他手指玩儿。
“它不会,你来。”萧蕴故意为难他。
崔寒烟思考了一瞬,凑过来亲她,当做是对她表忠心。
萧蕴不肯听话,转手去抱猫,刚抱进怀中,下一刻猫爪勾出她衣袖上几道彩色真丝。
“……”
崔寒烟连忙把放肆的猫抱回来,小猫不懂,伸爪子挠他脸。
“罢了。”萧蕴大度,“既然驸马如此喜欢,你来养吧,你有一国的金矿,可不缺几件衣服钱!”
崔寒烟抱着猫:“它只是把公主骗过来,我还有一件事跟公主说。”
萧蕴示意他说。
“往后公主若是想见陆舅舅,不必顾虑我,去见吧。”他又说,“再过些日子,待他养好伤就要去北境,这一走可能要很久才会回来,他那么关心你,多去看看他。”
“为什么?”她想知道,“你不怕……”
“不重要。”崔寒烟低头,看向怀里的小猫,满目爱怜,“爱吃醋是我的错,如今你我已是夫妻,我不想你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