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伤害“BALAD”而全然不愧疚的。
《Escape》无差别吸入玩家,很不幸地,同德雷克一起进入游戏的正是他的妻子和女儿。
家人与家庭在很多时候会成为一个人最坚实的后盾与力量来源,但不得不承认,也有很多时候,家人会困住一部分的你的脚步。
这是德雷克一家的第三个副本。
尽管他本人并不觉得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是拖累,但总有人会这么觉得。
大部分的队伍在看到了梅塞苔丝和安妮后,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们的组队申请。
更何况德雷克本人也只有一条手臂——在上一个副本中,他的胳膊不慎被雪刀砍断。
副本内逐渐流逝的时间让德雷克有些焦躁。
他看看身边的妻子和女儿。
我必须要做些什么,他想。
不久后,沙漠沙漏猝不及防地翻转成为了他的决心最紧急的催化剂。
德雷克觉醒出的异能可以改变地形,颠倒后,他迅速建造出一个浅浅的山洞,让妻子和女儿躲了进去。
我会很快回来。他如此承诺,紧接着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BALAD”的四人很和善,相处起来并不难,或许是因为德雷克同为西方人的亲切,他们似乎毫不在意他身体的缺陷,主动招呼他来到自己的队伍。
他们甚至在组建队伍起名称时,将他的首字母添加了进去。
D。
这是他的名字。
德雷克盯了队伍名称许久。
莱昂笑着拿肩膀撞了撞他,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名字。
他说没有,他很喜欢。
可是哪里会喜欢呢?
他的妻子和女儿还在冰冷的山洞里等待着他的回归。
没有了妻女,即便我是一个残疾人,居然会有了队伍主动向我抛出橄榄枝。
只因为我是一个男人。
德雷克心下腾升起无限的讥讽,撞得他心脏酸涩,想要呕吐,又想要仰天大笑。
我必须为我的妻子和孩子赢得沙漠之心。他暗暗对上帝发誓。
即便是为人所不耻,即便是偷,即便是抢。我无路可退。
在深渊遗迹里,“BALAD”其实很少让德雷克走在队伍的前面。
更多的时候,他们会让缺少了一只胳膊的德雷克站在他们的身后。一路奋战的伤痕累累,却总是没有一道血痕落在德雷克身上。
大部分的时间,德雷克只需要站得远远的,根据指令简单地变动些可有可无的地形,事后就总会获得鲜血淋漓的四人的拥抱,和几句爽朗的做得好。
闲暇时刻,德雷克会不自觉点点指环,盯着自己所属的队伍名称发呆。
即便德雷克是一个有些不择手段的小人——他自认为如此——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一支骁勇善战的勇士的小队,或许的确已经撬开了他紧闭着的自卑又愤恨的蚌壳。
或许是一丝,或许是全部。他不确定。
“……我自告奋勇去拿取沙之印记,因为那座独木桥窄而轻,我如此说,你们便信了。”
德雷克回忆道,他看了一眼正在远处树下乘凉却满目担忧的梅塞苔丝和尚未苏醒的安妮,“在深渊崩塌之时,我就想,如果你们真的能活下来,那我就……”
德雷克张了张嘴,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真心希望他们死吗。又或是十分纯粹地期盼他们活吗。他当时一闪而过的“欠你们一条命,这辈子死不足惜为你们差遣”轻飘飘的承诺,又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很不幸地,这么多问题,他却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尽管他并不后悔为了家人作出如此抉择,但这也并不妨碍他对自己的唾弃。
我真是个卑鄙的人啊。德雷克第无数次如此想道。
“BALAD”其他四人肩并肩蹲坐在湖畔旁,离得德雷克有一段距离。
亚瑟垂头擦着自己早就锃光瓦亮的蝴蝶刀,莱昂有一搭没一搭地洗着手,安德烈在采湖边的野花,只有本杰明看上去听得还算认真。
他揉揉眉心和眉骨,忽然朝不远处的灌木丛方向里提了提嗓音:“……项,还有烟吗?”
那灌木丛里头先是一愣,随后窸窣了一会儿。
然后凭空“咻”得飞出了一盒廉价香烟。
德雷克大惊:“哆啦A梦?”
本杰明稳稳接住烟盒,还没等一支烟塞进嘴里。
“给我一支。”
“我。”
“我也要。”
于是本杰明慷他人之慨地一人发了一支烟。
众人吞云吐雾,只有德雷克兀自震惊着,又道:“哆啦……”
“咳咳。”
矮灌木丛里传出了两声咳嗽,随后又窸窸窣窣一会儿。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冒出了六个头上插着乱草的脑袋。
隋秀呸呸嘴里的草渣子,连连鞠躬着打着招呼,“你好你好,我们是‘你们不要再吵了啦’小队,很高兴认识你们。”
说着还不忘朝远处梅塞苔丝点了下头。
慈贺一身公子病又发作了。
他随便摘下自己犯病才同意戳在脑袋上的草茎,拖沓着脚步走近“BALAD”,围着湖席地而坐。
他怕热,怕干。
湖边的水汽尽管有限,但还是能让他舒服不少。
牧朝生尾随着慈贺落座,替他拢了拢松散的头巾,抬手替他遮阳。
本杰明两口便吸完了大半支烟。
“德雷克,你夺走沙之印记现在在哪。”他转头看向德雷克,吐着烟雾问道。
德雷克的神色瞬间一变,甚至是警惕地站起了身,“你们要做什么?”
莱昂闻言纳罕地也看向他,十分不解道:“当然是把印记要回来了。”
不等德雷克眸中的凶狠成型,莱昂已经叼着烟,混不吝地敲敲指环,“……你的老婆和孩子叫什么名字?”
德雷克的警惕道:“问她们的名字做什么?”
比起冷笑一声不说话的亚瑟,莱昂的态度就算得上是很友善了。
他叼着烟说话有些含混,挑了下眉,“当然是用来提交‘入队申请’了。”
安德烈把摘来的小白花抓成了一小束,正偷偷想往慈贺手心里送。
当然,他的献花行为自然是又引得封建的大家长牧朝生几记冷冷的眼刀,被剌了个遍体鳞伤,安德烈只好灰溜溜地重新端坐了回去。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孱弱的花瓣,心道:“东方人的家规可真是好严。这可叫我怎么把慈追到手?”
德雷克的警惕和凶戾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自作多情了、想多了,“……什么?”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莱昂没听见,也没再回话,只点点点着屏幕,等待着德雷克的回复。
直到许久之后,德雷克才感觉到自己的血液缓缓重新流回了心脏和大脑。
他恢复了语言能力与听觉,听见自己用有些走调的粗哑声音道:“梅塞苔丝,安妮。”
莱昂虚虚地一点头,“Copy that.”
众人皆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一群人中只有德雷克半天没动静,只看到他的大胡子颤动两下,但没听到他说话。
也或许只是看错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宋玉然忽然看了看身后的天色。
她碰了碰柏杨的胳膊,“柏杨哥,你看,远处的天怎么黑了?”
天黑了?
柏杨闻言向后看去——
就在他转过头的瞬间,天地变色,地鸣声由远及近轰然逼近。
脚下黄沙震颤,宛若地震的前兆。
“是‘颠倒’!颠倒又来了!”
隋秀大喝一声,“大家小心!”
牧朝生一把薅起地上的慈贺。
他扣住慈贺的手腕,匆忙却严肃地命令道:“不准松手。”
项无涯脚下的黄沙最先开始下陷了。
他没有反抗,迅速压低身子,抽出浮萍拐利落插进流沙边缘,减缓着下陷速度,待脚下沙坑已然变为黑色的大洞,他便不再犹豫,手一松,率先跃入坑中。
宋玉然一惊,“无涯哥!”
大风又起了。
慈贺揉了揉鼻子,迎着风闷声道:“我们也得下去。”
德雷克早已跑向了梅塞苔丝和安妮。
他二话不说将安妮抱在怀中,与梅塞苔丝靠得很近,“梅,跟紧我。”
慈贺与牧朝生已经找准了时机,一前一后跳下了沙下的无底的黑洞。
柏杨急匆匆地往洞内一看。
流动下陷的黄沙已经蔓延到了他、隋秀和宋玉然的脚下。
本着“要死也要是在一起”的朴素愿望,三个人对视一眼,咬咬牙。
跳!
三人三个大跳,叮铃咣啷连着串地,也下去了。
本杰明竭力保持着镇静。
“走不走?投票表决。”他匆匆扫过众人,“好,全票通过。跳!”
于是四个人四个大跳,叮铃咣啷连着串地,也下去了。
就在他们跳跃离地的瞬间,沙漠之上狂风暴起,吹散了沙,将巨型的黑沙洞撕裂成了深渊巨口,一道道人影就像黑色海洋的沙丁鱼群,跃起水面又扑通扑通排着队重重坠落。
漆黑的失重感让心脏咚咚狂跳,呼吸混杂着耳边的风声。
莱昂摔倒在地的时候喉咙底都震出了一口血。
他“嘶”一声,胸口随着呼吸疼得他身上都在发抖。
这地方不算太黑,微微的光亮下隐约能辨认出这地方像是个山洞。
周围不断的“嘶嘶”的倒吸气声不绝耳畔,甚至还能听到回声。
莱昂挣扎着扶着石壁站起了身。
他的身边站着慈贺和牧朝生。
没了阳光,慈贺慢慢摘下了围得严严实实的头巾,牧朝生则从容站在一旁,自觉从慈贺手中接过,替他收了起来。
莱昂哆哆嗦嗦地按按自己的肋骨。
妈的,别断啊。
身旁的慈贺也慢慢直起了身。
他的长发被压在衣服下,脸色状似如常,毫无弋阳。
蓦地,慈贺抓了抓牧朝生的胳膊。
“牧朝生,我不太舒服。”
牧朝生心下暗道不好。
可哪想,慈贺的话音甚至未落,便一摇晃,直直晕倒过去,一个踉跄,跌在了牧朝生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