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菲德迟钝地反问,“啊?”
格斯特又往他身旁挪动脚步,轻声说道,“我是在问您,伊思先生的嘴唇很甜吗?因为我并不知情,但刚刚那位女士如此笃定,所以让我有些好奇。”
他环抱自己,脸上还带着不正经的笑意。
僵硬三秒后的斯菲德攀着他的肩膀,踮起脚落在他唇边一吻,用他那双圆亮眼睛问他,“是……甜的吗?“
格斯特保持原来的姿势,微微眯眼,笑说,“是的,伊思先生,您的嘴唇是甜的。几乎和蜜糖没什么两样。”
“哦……”斯菲德垂下头,头皮一紧,哑声说:“您过奖了。”
楼梯间传上哒哒哒的踩踏声,犹如一群甲壳虫在墙壁上爬动,再看才知道是两个女孩手牵着手跑上楼,格斯特架起手臂,“女孩们,你们和好了?”
希思眼周泛红,垂头躲在朱丽身后,朱丽草莓奶油似的衣裙足以遮挡她,朗声笑道,“是的先生,我们和好了。多亏了您身边这位男士的开导,我想我们有必要邀请您二位参加篝火节。”
朱丽歪头看向格斯特身后,笑得人畜无害,“亲爱的先生,诚邀您和格斯特先生一同参加达南人民一年一度的篝火晚会,可以吗?”
希思在她身后嘻嘻笑,“伊思哥哥,篝火节只有一次哦,失去了就要等到明年才有第二次哦,只是耽误一晚上啦,在这里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应该是很有趣的事情。”
格斯特看着两个女孩挑眉,拢上斯菲德的肩膀,“如果你对来达南的旅游者这样天花乱坠吹捧一通,他们可能不信,但如果这个人是伊思先生,那女孩们你们赢了。”
斯菲德耸肩笑笑,“我雇主的行程安排里的确没有我,如果可以,我会参加一周之后的篝火晚会,希望你们也过得开心。”
“那是必然的,能参加篝火节的人们就没有不幸福的。”朱丽拉着希思上楼,挥手和她作别。
格斯特往楼上走,斯菲德叫住他,“莱姆先生,我请问……娜罗德夫人和戴维德先生也会参加篝火节吗?”
“会的。”格斯特转身笑着回答。
这座风光绝胜的小镇上随时可以进行日光浴,沐浴春风携带花香,来往游客无一不是面带微笑,大多都是已婚的女士和先生。
斯菲德近日来跟着格斯特闲转,他忽然明白这座城镇存在的意义,在覆盖硝烟炮弹的大地上长出青草鲜花,这已经足够了。
在篝火节前一天,费尔南正在房间收拾行李,一旁的木桌上还摆放着列车的车票,车次就是下一班车。
斯菲德叩响他的门,费尔南只垂头自己的物品,应声道,“门没锁,请进。”
斯菲德推开那扇门,怔愣站在门口,沉默着思量许久,“公爵先生,您是要回克莱什塔尔去吗?去见韦维尔夫人?”
“哦!原来是你啊?请坐吧。”费尔南一瞬变得情绪高涨,“当然不是,我说过了,我要到玫瑰园去。韦维尔一个人在宅院里就足够了。”
斯菲德:“您不担心她吗?”
费尔南耸耸肩,轻松地说道,“当然不需要担心,跟你讲一个冷笑话——就是要我们留在那处宅院里,如果没有了火和电,我们必死无疑,但韦维尔不一样,她甚至会生活得更好!”
斯菲德嘴角抽搐两下,“您的意思是……韦维尔夫人只是个野人?”
“哦哈哈哈哈——小鸟的想法果然很跳跃。”费尔南拉起箱包上的拉锁,拍拍裤管上的灰落座,“韦维尔当然不是野人,也许……你其实可以把我们看成原始森林里的猴子,然后韦维尔就是那个最聪明的长老。”
“您不回去,难道不会被那些贵族诟病吗?”斯菲德有些担忧,“男主人离开家去远行,却独留下他的太太,任谁想都会觉得这是夫妻感情不合。”
费尔南目光落在一处不说话,斯菲德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不解地看回他脸上,“费尔南公爵?”
“啊!抱歉,我在走神。”费尔南揉了揉眼睛,目光中还留有一丝茫然,“其实我从一年前到现在一直觉得和韦维尔结婚是个错误的选择,自从她来到家里,我的生活几乎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真的很幸福,但韦维尔似乎一天比一天阴郁沉闷。啊——我慢慢跟你讲吧。”
费尔南并非声情并茂地叙述一个故事,而是让那些愤慨和无力由心而发。
“我和韦维尔相识是因为她救了我,在我向她求婚之前,我们度过了不怎么美妙的一周。水蛇咬了我的脚踝,情况糟糕到几乎可以考虑截肢,我当时真的被伤口吓破胆了。甚至有过轻生地念头,也许只要我一枪崩了自己就可以避免接下来被病痛缠身。
不过,好在我遇到了韦维尔,她在野外生存的时间很长,足足有五六年,对应的生活常识她也知道很多。她背着我去找草药,找食物,一直到后来的一日三餐和生活起居。
在这期间,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喉咙干到冒烟还可能直接爆炸。但也就是再这样的情况下,她靠她的常识救活了我。
能开口说话的第一天,我问她,‘你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吗?’,她十分肯定地回答,遇到过,并且还要危险。
但,只要你仔细想想就会知道这是多么危险。她一个人在荒漠深山,仅仅靠自己就活了下来,现在想想我还觉得毛骨悚然。我如果没有她,那会直接丧命,但她就这样奇迹般得活了下来。她是那么了不起的一个人,也是我第一次佩服除我母亲以外的女人。
在我求婚成功两个月之后,我带她回了克莱什塔尔的独立宅院。她第一次到家里去,觉得家里的一切都很稀奇。
她的确很可爱,会让一切都原本能正常工作的电器报废,那一年是我见到烟花次数最多的一年,一切都是因为她才让我的生活有了亮色。
但我的确是个笨蛋,到一年前才发现——韦维尔需要的并不是我无时无刻的陪伴,也不是那些智能生活上的指导。她原本就属于自然,我将她带回家里,其实和扼杀一株植物的天性没什么两疑。
嗯……植物形容她并不恰当,韦维尔算得上狮子和鲨鱼,她甚至比一些男人还要优秀。
我每天待在她身边,这无疑就是一道锁,锁住她自由的锁,还无情地将钥匙吞进自己腹中,这种可怕的占有和偏执几乎让我毁掉她!
斯菲德,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而且,对一个女人最崇高的敬称并不是夫人太太,而仅仅只是一位妇人!她无需成为谁的夫人,谁的太太,只要她能做自己,在这个厮杀的时代做到独立门户,那她便是一位值得人们敬畏的妇人。
在很早之前,大概……我读大学的时候,人们对女性的敬意就已经在花盆里萌发了。可到十年之后我都没有看到切实的结果,我不相信他们在做无用功,但在社会上的确没有太大的改变。
我想到过很多可能的原因,最后才知道为什么。这是一个连我都在犯的错误——那就是将女性家养化,让她们成为宅院的奴隶,再生下这座宅院的下一位主人。
但……斯菲德,你应该知道,她们不该是生育的奴隶。
任何一个女人都有选择生育的权利,她们可以是教育殿堂里的先锋者,可以是战场上驰骋的女将军,可以是有头脑的商人,泥水匠,花艺师……但唯独不能是不情不愿地成为谁的太太和夫人。
所以,我告诉韦维尔我要离开克莱什塔尔一段时间,我希望她自由。临走前我询问过她,要不要我带走女儿,她告诉我,女儿是她能在克莱什塔尔看到的唯一一株玫瑰。我不该带走她。
我放弃了,而后带着你来到达南,我离开之后,你就自由了。斯菲德,你无需再回到那里浇玫瑰,因为韦维尔已经看到了。”
斯菲德大概可以猜到韦维尔夫人看到了玫瑰是什么,他没有多挽留,而是将箱包一类的行李帮他送到站台,达南温和的风也留不住一个人,费尔南在站台上等待下车的行人,大家着急赶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一阵阵传来,他打了个哈欠,又提起精神往列车上走。
等送走费尔南,斯菲德正打算离开站台,两道声音同时叫住了他,斯菲德惊喜地转头,“韦维尔夫人?您怎么来了?”
韦维尔提着牛皮箱包,手上还带着粗粝的手套,她露出一种只有久居自然的人才会有的笑容,和斯菲德拥抱在一起,“没想到该来达南就见到你。”
斯菲德闭眼笑道,“我也很意外,但……我有个不好的消息想要告诉您,希望您能谅解公爵。”
格斯特走到两人一旁的站台处,真起身往旅馆方向眺望,从那里蹿出个黑白影子,他一眼就识出那是阿莓。
阿莓嘴里叼着肉骨头冲过来,格斯特指着自己脚下,阿莓蹿在他面前才堪堪刹住步子,将骨头放下而后“呵呵”吐着舌头。
韦维尔取下手套,“这是谁家的小狗啊?长的真可爱呢!”
格斯特拿着骨头往韦维尔手掌处抬,阿莓的狗鼻子嗅嗅往起扬,两只前脚搭在韦维尔掌心处,鼻子亲昵地拱了拱她的脸颊。
格斯特弯腰行礼,“亲爱的夫人,欢迎您来到达南,希望今晚的篝火节您可以完的尽兴。”
韦维尔露齿笑道,“如果是按照达南人民地习惯,我似乎没有参加资格吧?”
“怎么会没有呢?”斯菲德对格斯特说,“连我都可以参加,夫人就更应该参加了吧?难不成……这里有性别歧视?”
韦维尔咯咯笑了两声,“原来你不清楚啊?”她笑着看向格斯特,“看来是有人故意隐瞒了。”
斯菲德还没摸到头脑,下一秒被除一个箱包外空手而来的韦维尔震惊,“夫人,您就拿了一个手提箱过来?其他的呢,就没有带您的女儿?”
“啊!”韦维尔急忙放下箱子,拉开拉锁,俨然是一个蜷缩在一起的小孩,嘴里咬着奶嘴,正津津有味地边磨牙边睡觉。
斯菲德惊呼:“您就把她放在箱子里?!”
韦维尔摆摆手,“在家的时候她就经常在箱子里睡觉啦,这大概是从我这里遗传的吧?毕竟这只有我会喜欢睡四面都是岩壁的山洞。费尔南离了那张软床就会得颈椎病。”
她又笑了,提起“费尔南”总是面带微笑,神情似乎依旧是昨日结婚的少女,斯菲德忽然开口,“对!就是费尔南公爵,他又搭乘这班车离开了!您和他刚好错过!”
韦维尔双手环抱着自己,耸耸肩,“没关系的,他迟早会离开,这件事我事先就知道了。昨晚我收到他发来的信息,他觉得达南这个城镇是最接近自然的地方,邀请我过来看一看,我一早就坐车往这里赶,下车就看到遍地的绿草,心情都好了很多。”
斯菲德不可置信:“您的意思是,费尔南公爵告诉您他在达南,您带着令爱来了,然后他离开了?”
韦维尔托着脸,“是这样没错,别再对此有异议了,我知道费尔南是在照顾我,而我恰好喜欢这种照顾,这不是刚刚好吗?证明我们心有灵犀。”
斯菲德情绪低落下去,“费尔南公爵似乎并不知情,算了……您二位开心就好。”
格斯特抱着韦维尔的女儿,阿莓在他身下扑腾着,执着让小孩注意到它,格斯特在嘴里比了个“嘘”的手势,阿莓又立刻安静了。
韦维尔和两位先生一同到旅馆内,娜罗德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认真询问,“夫人,请问您有一双带着马鬃的手套吗?”
韦维尔欣然点头,从口袋内拿出粗粝开线的手套,“您指的是这双吧?”
“啊!是的。”娜罗德翻开账单,“原本住在三楼的一位先生续订了一周,说要留给一位拥有带马鬃手套的女士,我想那就是夫人您了。”
“那我可要谢谢他的大方了。”
娜罗德弯腰取出帕子,莞尔一笑递给韦维尔,“夫妇之间不该说谢谢,你们之间照顾彼此都是应该的。”
韦维尔道谢后接过手帕,“您说的对。”
她带着箱子和女儿上楼,斯菲德和格斯特待在一楼的阳台,娜罗德又开始她一日一次的拖地,戴维德抱着酒瓶叽里咕噜地喝着,时不时会被娜罗德提醒不要洒了!
斯菲德有种久违的感觉,这里的一切都变了,又什么都没有变,他见格斯特慢条斯理地从口袋取出帕子,抓着他的手腕,“手指怎么不小心蹭到油灰了?这种东西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可能留下味道哦。”
“哦,哦。”斯菲德机械地转动脖子,“谢谢您,莱姆先生。”
“你客气了。”
阿莓窝在狗窝旁,几个一样黑白配色的小狗闭着双眼,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