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碧芝的电影梦就这么破碎了。
那日之后,她连喜欢的明星出演的新电影都提不起兴趣去看,将票都给了陈笃清。
陈笃清对镜梳理一丝不苟的头毛,又整理衣衫,想了想,折上一截袖子,露出半截白皙手臂,更显青春利落。
万碧芝趴在椅子上看“孔雀”对镜开屏,问:“你一个人去?”
陈笃清漫不经心:“同Sorry仔,还有他女朋友。”
陈笃清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嘱咐和万碧芝早点去云吞店帮忙,舅母一个人忙不过来。
万碧芝目送表哥出门,刚刚还无精打采的脸上逐渐出现怀疑。
那日从鱼档归来,陈笃清就有些不对劲,她受足惊吓,以为陈笃清也是因为受伤所以精神不济。但后来发现,陈笃清并非精神不济,他可太有精神,何止精神,简直是太开心了!
开心鬼!万碧芝怀疑陈笃清也被朱秀才上身。
认识陈笃清的人都夸他乖仔,人靓心善,但万碧芝不觉得。从她第一次见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表哥起,就觉得他面目可疑,那双比女仔还漂亮的大眼里,藏着她看不透的秘密。
天星戏院在铜锣湾最繁华地段举行开业庆典,锣鼓喧天,舞龙师傅使出看家本事,要与龙王比高下。
维港一众明星都来捧场,甚至还有长官来给开业仪式站台,但站在最中央的却是陆氏总裁陆定。
陆定接过天星总经理肥鱼膏先生递过来的纯金剪刀,面向现场记者与市民百姓,微笑剪下红色喜布。
鞭炮与欢呼声齐鸣,快门声咔嚓咔嚓,不知多少菲林被陆生俊美容颜谋杀。
陆定前阵子接受新收购的自家报纸专访,本来只是做一些商业上的宣传事宜,没想到出刊后,大街小巷的重点都放在了他的脸上。
雕塑般的面容英俊冷矜,金丝眼镜又给他添上几分书卷气,比荷里活大明星还气派,正是维港人想象中贵公子的模样。
他如此英俊,又如此有权势,一定不是坏人。
男仔冷哼:“这个人可不简单,你们女仔就知看脸”
女仔更冷地哼:“我们还看钱好吧!”
Sorry仔和女友岑嘉怡就此吵了起来,吵着吵着,Sorry仔突觉不对劲,陈笃清今日怎么如此安静。
“你怎么回事?”
“嗯?”陈笃清随口应话,眼神只看向前方。
Sorry仔:“平日我们吵架,你一定要看戏的,还要添油加醋拱火,今天这么安静,是中邪了?”
岑嘉怡:“是啊,你又不爱看爱情片。”
陈笃清:“万碧芝买票了,不来很亏啊。”
陈笃清漫不经心,目光就没离开过戏院前的陆定,只觉陆生怎么看都完美。
今天陆定依旧一身黑,细看则发现,他依据场合做出调整,黑色衬衫选了丝绸质地,黑色西装外套上有暗花,衬得本就英俊无比的人更加风流倜傥,只陈笃清这个距离,看不清那暗花什么,不由往前挤来挤去。
他很是会钻洞,很快就钻到前排记者丛中。
这些记者举着话筒围住陆定,听他讲一些官面话,然后进行到提问环节。记者们来之前都收到嘱咐,不许问父亲,不许问母亲,不许问兄弟姐妹。
那还问什么?问陆氏明日股价?问陆定对维港未来发展看法?
谁要看。
但总有极富事业心又不知天高地厚的——
“陆生,何时迎娶陆太啊?”
陆定淡笑:“还没遇到合适的人。”
“坊间传闻陆生钟意男仔,是真是假?”
话音未落,明明极其吵闹的场合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连气温都好像下降三度。
传闻中陆定男女通吃,但其实并无人拍下实证,记者们都是逮着流言蜚语编故事,而今日这位外形平平的同行好勇,竟然当面问陆生!
说定,今年最佳记者都投他!
刚凑到前排的陈笃清皱紧眉头,港城娱记好爱在陆定身上发挥创作热情,陆定身上的鸳鸯债被他们写得落英缤纷,什么女明星,男导演,竞争对手家的小公子,海对岸的名门千金,全都与陆定好过。
陈笃清愤愤,又想陆定如此魅力,那些绯闻对象也许真的对他有意?
陆定笑着看那记者,问:“哪里的坊间?”
“大家都这么说哦。”记者举高话筒:“陆生若是真钟意男仔,陆氏家产以后要怎么处理呢?”
“你觉得呢?”
那记者是真不怕死,眼中精光闪过:“可以传给其他子侄,都姓陆,肥水不留外人田。”
“不好。”
陆定否定得太快,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道:
“陆氏能有今日,靠的是维港和维港人,没有维港,就没有陆氏。”陆定微微眯眼,面露讥笑:“所以有朝一日,我若真的断子绝孙,就将陆氏所有资产全港派发,人人得利,才够圆满。”
众人都被陆定的话定住,对于迷信的维港人,“断子绝孙”实在是太恶毒的诅咒,大家不由觉得那位记者有些过分。而陆定后面那句将陆氏的钱,分发给每个维港人,大家也只当他是随口气话。
更懂陆定脾性的肥鱼膏,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深知陆定的耐心已然消磨殆尽,开始向外驱赶记者。可那紧咬陆定不放的记者极为难缠,不仅赖着不走,还举着话筒又向前逼近了几步。
一直盯着他的陈笃清,眸光陡然一紧。刹那间,一道寒芒闪过,藏于话筒后的利刃如毒蛇吐信,径直刺向毫无防备的陆定,恰似现代版的荆轲刺秦。
“陆定 ——”
陆定瞳孔猛地收缩,条件反射般瞬间往后疾退,同时抬手准备反击。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突然窜出一道人影,毫不犹豫地扑向陆定,将他狠狠撞开。陆定心头一震,下一秒,便眼睁睁看着那人直直撞上了那夺命凶刃!
金属刺入肌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陆定倒抽一口凉气,想都没想,纵身一跃,狠狠一脚踢向凶手。凶手应声倒地,紧接着又被陆定连续肘击,只能发出阵阵痛苦的哀嚎。
惊叫声此起彼伏,记者和路人吓得四散奔逃。肥鱼膏匆匆跑来时,凶手早已被制得毫无还手之力。肥鱼膏恶狠狠地将那人死死压住,厉声喝问他从何处而来。那人却紧闭双唇,双目圆睁,死死瞪着陆定。陆定面沉如水,命令肥鱼膏将其带走。
“嘶 ——”
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呼痛声。陆定迅速转过头,看向躺在地上、正捂着胳膊强忍着剧痛的后生仔。因疼痛,对方的脸扭曲得皱成一团,几乎辨不出原本模样。
陆定微微一顿,随后大步走过去,从上至下细细打量对方。
很陌生,但很漂亮的一张脸。
漂亮脸蛋上的眼睛缓缓睁开,是更动人的一双眼,里面都是焦急。
“陆生,你没事吧!”
陆定心下一动,升起股难以形容的微妙滋味,紧接着,他看到对方捂着的胳膊上,一道长长的伤口触目惊心,血淋淋的像快叉烧肉。
陆定眉头蹙起,在陈笃清的惊呼声中,俯身将人抱了起来。
天星戏院隔条街就是陆氏控股的仁和医院,仁和的技术态度在维港都是顶尖,陆定自然选择把伤者送来这里。医护们见是大老板陆定本人到场,对病患更是十分用心仔细。
好在,陈笃清胳膊上的伤口看着骇人,但并没有伤到筋脉关键处,医护们帮他处理后,又将人送到病房,再将所有情况汇报给陆定,包括之后修养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陈笃清有些营养不良和胃炎的问题。
陆定听后点点头,医生们便自行离开,屋里很快只有陈笃清和陆定两人。
陈笃清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营养不良也会长到五尺四吗,是不是搞错了......”
陆定掀掀眼皮,锐利眼神对上陈笃清,陈笃清有点尴尬地转过视线,只觉的心口有些热,隐隐盖过伤口带来的疼痛。
片刻后,陆定才开口:“你叫什么?”
“陈笃清。”
陆定点点头:“陈笃清,谢谢你今日出手相救,你有什么要求吗?”
陈笃清愣了半晌,反问:“陆生不记得我了吗?”
陆定眼中的疑惑太明确,陈笃清扯出个笑,讲起那日鱼档之事,陆定听后了然点点头,道自己只是顺手,陈笃清又是一番感谢,虽然陆定回话不多,但光看着对方,陈笃清也能一个人喋喋不休下去。
过了会儿,肾上腺素的作用褪去,陈笃清终于感到疼,亮晶晶圆眼忍不住皱成一条缝,发出闷哼。
陆定勾起嘴角,心道他总算晓得疼,不过这漂亮男仔能扛到现在,已经出乎他意料。
陈笃清想起医生嘱嘱咐,心里涌起委屈:“一个月不能食发物辛辣,猪肉,海鲜,咖喱,冰棒,啤酒?那不就是什么都不能吃?!真是要人命,怎么熬得住。”
“其实你不用全听医生的。”陆定瞄一眼他被绷带包满的手臂,话:“你这个程度,不忌口也无事”
陈笃清一听来精神了,两眼放光,连连追问是真的吗,好像陆定一点头,他就要冲去大排档胡吃海塞。
“该吃吃,该喝喝,若是痒就挠个痛快,皮肉伤总不会残,顶多晚些康复,最后落道疤。”
听到会留疤,陈笃清整个人立刻耷拉下来,手臂顺势落到陆定膝头。后生仔的手白如玉石,好像一碰就碎。陆定眼尾扫过“白玉肉”,若无其事将其挪开。
“你太弱了,男仔身上有两道疤才是男人。”
陈笃清眉毛拧成团:“我也不想这么白的,万碧芝,唔,就是我表妹,总讲我白的像饿鬼,瘦的像死鬼。但有人就是天生吃不胖,晒不黑,我也没办法。”
陈笃清看看陆定古铜色臂肌,蓬勃欲出,抿抿唇:“陆生,你是天生这么.......有型?”
陆定失笑,“我小时候比你还白,夜半出来能吓死倒马桶的阿嫲。”
陈笃清张大嘴,“那你现在......?”
“多杀几个人就黑了。”
陈笃清的嘴巴又圆了一圈,简直像再也闭不上,陆定觉得这男仔真是好玩,不说话,光看嘴巴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他又半真半假,压着声音:“维城枪支不合法,杀人只能用刀,很费力气,一刀砍不死,对方喊起来,就要多做些力气活。久而久之,肌肉有了,人也会晒黑,可谓越杀越强。”
陈笃清将陆定的话在心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才生出怀疑,若是杀人真和肌肉有关,也该是先有肌肉,再去杀人。
他再一复盘中午戏院前的危机,才意识到今天他若没有冲过去,那歹徒还是会被陆定擒住。
陈笃清抬眼看看悠哉坐在自己身边的陆定,闷闷道:“其实今日没有我,陆生也会平安的。”
陆定淡笑:“那受伤的就是我了。”
陈笃清摇头:“不会的,你那么厉害,不会被他伤到。”
陆定挑眉,只当他在恭维自己,陈笃清正要解释,病房门忽然从外打开,一道尖锐女声在门口响起。
“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