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大门,光线被隔绝在门外,只余两侧墙上昏暗的烛光。湿闷的空气,混杂着血腥气,令人感到呼吸滞涩。
顺着道路走,关押的犯人扑向牢门,铁链声“叮铃”作响,他们用力砸着牢门,牢门震颤却仍无私的锁住了他们。
“大人!求求您放我们出去吧!”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啊,都是那孟氏女从中挑唆!”
梁伯抬眼望向喊冤的这些人,头发潦草似鸡窝,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上面粘着好些东西,散发出的气味令人恶心作呕,已辨不出是谁,呕哑的声音让他想起这人应该是药行行众。
顿住脚,想上去踹他们两脚,还没等他走过去。守在牢房口的牢头拿起棍子从门柱间隙插进去,跟打畜生一样,往犯人身上狠狠地打去。犯人身上本就褴褛的衣衫又拉出一个洞,刚结痂的皮肉又绽开。
梁伯面色抽搐了一下,这场面实在血腥。这牢头下手当真狠厉,不会也好,省得他动手了。思及自己此行目的,梁伯赶忙抱紧怀中的盒子,低着头,匆匆向道路尽头的牢房走去。
“陆将军,我家小姐托我把罗家与西域人勾结的证据拿给你。”
陆将军接过了梁伯怀中的盒子,仔细翻阅起来,这时梁伯才有时间观察这间牢房。
牢房光亮如昼,与其他牢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罗行头被锁进站笼中,双手被固定在笼子两侧,手上被上了拶(zǎn)子。手指已失去了正常的模样,根根翻折成怪异的形状,血肉模糊。头失去生气的耷拉在一旁,身子不停的颤抖。
在看向身旁的陆远志,他却对这可怖的一切没什么反应,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神色平和的看着信件。直至此刻,梁伯才清晰地感受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在战场上罗刹般的存在,他可以无声无息的杀掉任何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群贱蹄子就把老子出卖了!老子是不会说的!她们生是老子的人,死也是老子的鬼,她们就该给老子陪葬!”
罗行头突然之间惊醒,用力挣扎着,水已经上涨到他脖子处,即将淹没过他的鼻子。
陆远志却好似没听到罗行头的话,继续若无其事的看着手上的信件。等水已经淹没罗行头,他才不紧不慢的放下信件,踱步走到水牢前,蹲下身看着下面的罗行头,用手拂了拂水面。
罗行头剧烈的在水中挣扎着,似是肺中氧气快不足。陆远志脸色还是淡淡的,并没有因为罗行头将死而有半分着急,抬眼望向窗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
水下传来罗行头模糊的求饶声,陆远志抬手示意旁边的手下放水,几息之后,水又退回了罗行头的脖子处。
“陆将军,我可以说,但是我有条件!我要让我的庶子继承家业,罗诗诗那贱人要被卖进窑子里,万人骑!她竟然敢背叛老子!”
陆远志挑了挑眉,第一次有人敢跟他谈条件,当年北境铁达尔王都没这胆子,一个小小药行前行头,竟然敢要求他做事。
陆远志不耐地踢了踢牢笼,见罗行头还不知悔改,走回了座位上。罗行头随着链接牢笼的铁链前后摇摆,呛了几口水,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水又开始上涨。
“我说!我说!我没有任何要求了,求求你饶了我吧,陆将军。”
可是这次陆远志却没有理会罗行头,任由水淹没他,在他杀猪般地哭喊中,仍无动于衷。闲适地端起茶碗,吹了吹上面的茶叶,细品一口。
抬眼看见面容惊惧的梁伯,陆远志才发觉自己刚才狠戾的一面被他老人家看到了,担心他会对自己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不知觉中有些乱了阵脚。
梁伯感受到他的视线,后背汗毛竖起,刚才陆远志的手段还历历在目,两人尴尬的对视一笑,又各怀心思的分开。
陆远志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赶紧叫手下停手,水逐渐下移,罗行头终于能松了口气。
“陆将军要不你们先审,小姐交代老奴的事情已经办完,老奴就先离开了。”
梁伯适时的开口,陆远志点了点头,让他离开了。
罗行头被吓得手软脚软,爬了好几次都没能从水牢爬上来,手下只能无奈地抓着他的手往上面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水牢打捞出来
趴在地上气喘吁吁,好似刚才是他自己爬上来的。身上的水淌在地上,打湿了好大一片青砖。
罗行头原本肥胖似猪的身子消瘦了许多,可见他在大牢中过得十分艰难,但他的身子仍比常人胖上许多。
还未等罗行头缓过劲,陆远志就让手下把他绑在了老虎凳上。陆远志饶有兴致地拿着一块砖石,闲庭信步地走到罗行头面前。
罗行头的脸唰的煞白,眼睛都要被惊吓到掉出来,全身颤抖,口中不停的求饶。
“陆将军,我招!我都招!”
陆远志满意地点了点头,把砖石随手一扔,右脚踩在老虎凳上,踢了踢罗行头的脚。罗行头痛得全身痉挛,可又不敢呼痛,双手死死地捏成拳,生怕一个举动又惹了这个罗刹不高兴。
“这样才对,要听话。你这大喊大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将军在牢里杀猪呢。”
陆远志嫌弃地看了眼刚碰到罗行头的鞋子,想擦但又觉得脏了手,心中下定决心回去就把这双鞋子扔了。
罗行头第一次遇到西域人,是在八年前春日押送货物回京的路上。那天他像往常一样,押送货物从“鬼神愁”进京,那时“鬼神愁”还不叫这名字,只是一处比较险峻的峡谷,没有山匪距险而守。也就是西域人到来之后,才有了“鬼神愁”,才有了山匪聚魔帮。
他西域人抓到了山腰处,西域人把他们的货物全部收缴了,还要求他每月行商路过此地要向他们上供。
起先罗行头也反抗过,他认为不能叛国通敌。可是后来他发现,如果不跟西域人合作,选择其他路线,商品成本将上涨很多。而其他的商人都与西域人合作,他们因此维持住了商品价格。
他也想过去报官,可他在与西域人打交道过程中发现,京中高官大多与他们有所关联。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罗行头最终选择与西域人合作。
这些年罗行头也算是打入到了他们内部,“鬼神愁”的西域人头领叫赫连东,但是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还有一个叫“军师”的人才是掌管所有西域人的头领,可这八年罗行头都没有窥见过此人真容和声音,此人藏得极深。
而京中他所知的高官牵扯极深,高至礼部尚书刘青石,下到京兆府衙役,都与西域人有所牵连,他洋洋洒洒了写了一张纸的人名和官名,问陆远志讨要了一张纸,又写了一张纸的商户名。
陆远志看到他写下一个名字,眼中的温度就冷一分,眉头拧得更紧一分,牢中的气氛低沉得都要结冰。
手下和长公主给出的信息,虽让他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到了此刻,看见昔日同袍,曾经一起为大郢抛头颅洒热血的伙伴,他们为了自身利益通敌叛国,被罗行头一笔一画的写在纸上时,陆远志的心中惊骇得久久不能平息。
当罗行头把两张写满人名的纸呈递上来时,陆远志仍无法接受这一切,猛地冲上前,紧紧抓住罗行头的领子,怒目圆睁瞪着他。
“想你很明白惹怒本将军的下场,这里面要是有一个名字被查出你弄虚做假,你必将被挫骨扬灰!”
罗行头被吓得连连摇头,全身肥肉控制不住地颤抖,保证自己说的全都是实话,“陆…陆将军!我保证我所言字字句句皆实,若有一字作假,天打五雷轰!”
陆远志还是不肯松手,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一言不发地瞪着罗行头,生生把罗行头吓尿了。一股尿骚味弥漫开来,陆远志只得松了手。
“来人,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所有他吃的用的都要细细检查,出了事情本将军唯你们是问!”
看着下属把罗行头抬出去,陆远志还站在原地消化刚才得知的消息,抬手看见刚才罗行头写下的东西,手指紧捏纸面,可这一切还不够消弭心中的怒火。他重重地一拳锤在墙上,坚固的砖石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闭上眼,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快步离开了大牢,出发前往公主府告知长公主此事。
可他前脚刚踏进公主府,暗卫就来信禀告,罗行头和其他药行行众都一头撞死在了大牢,死前行为十分诡异。
一系列事情都太过于诡异,陆远志顺着已有证据往下想,都绕不过那个神秘的“军师”。
这西域人的大本营是聚魔帮吗?“军师”又是谁?西域人到底想要干嘛?
陆远志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长公主的书房,远远的就听到了孟佩兰的笑声,原是罗诗诗在给她和长公主讲经商过程中的趣事。
天空残余的光落在了孟佩兰身上,更显得她大气、温婉,可她似是要与夕阳一起回到天上,明明近在眼前,可好像又远在天边。
是啊,国仇家恨面前,男女情爱是最没意义的。
陆远志抬头自嘲一笑,这么美好的女子,怎么会看上浸染鲜血的他呢,他手上沾满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血,他是如此肮脏不堪。
孟佩兰看到了门外的陆远志,房中的热闹就此停歇,众人都顺着她的眼神,看向门口的陆远志。
陆远志紧了紧手中的东西,想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可又觉得不好,只能板起脸,又变回了大牢里的那个罗刹。
孟佩兰心神一动,陆远志这般表情,是不是罗行头没有招供,罗家该怎么办?
众人屏息闭气,都很紧张,随着陆远志的走近,气氛逐渐滑入凝滞。
“罗行头招供了,这些是他招供的京中高官和商户名单。不过……”
罗诗诗立刻松了一口气,不停地抚摸着胸口,抬眼却见陆远志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似是有什么想说却说不出的话,刚放回原处的心又被吊起来。
“罗行头跟行众刚才都一头撞死在了大牢内,死前行为十分诡异,像是丢了魂魄般。”
罗诗诗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芸晴赶忙上前扶住才稳住了她的身形。罗诗诗呆滞地望向桌上的纸,一时还不能接受父亲的死讯,虽然他本来就被判了死罪,可这一刻来得太突然了。
房内的所有人都关切的望着罗诗诗,可她突然如释重负的笑了,“死了?死了……好啊,他死了,罗家就是我的了。”
说完却似失去所有力气般,跌坐在地上,眼神虚无地看着前方。芸晴叫来几个人把罗诗诗扶了出去,留下长公主、陆远志和孟佩兰在房内继续商讨接下来的事宜。
随着门被关上,房中肃杀的氛围却未减弱一丝,三人面色凝重地盯着桌中的纸——写满名字和它们主人身份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