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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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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贾府,浓稠得化不开。黛玉蜷缩在雕花大床上,腹中一阵尖锐的疼痛如利刃般袭来,毫无征兆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她下意识伸出手,紧紧抓住床边的锦缎床幔,指尖几乎要深深嵌入柔软的绸缎里,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丝安全感,缓解那钻心的痛楚。

窗外,最后一批晚开的梨花正簌簌飘落,洁白的花瓣沾着晶莹的晨露,缓缓坠下,宛如一场凄美的雪落。这景象让黛玉恍惚间回到了多年前,她初入贾府的那日,肩头也曾落满这样的“雪”,那时的她,带着满心的忐忑与不安,踏入这个陌生而又庞大的家族。

“宝玉...”她虚弱地轻唤一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仿佛一片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话音刚落,身下突然涌出一股暖流,瞬间浸透了素白的寝衣,凉意顺着肌肤蔓延开来。黛玉心头猛地一紧,比王大夫预估的生产日期早了整整三周,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她慌乱不已,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涌上心头。

睡在隔壁房间的宝玉,几乎是从床上滚下来的。他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寒意顺着脚底直窜而上,却丝毫顾不上,连外袍都来不及披,便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大声呼喊着丫鬟婆子们。一时间,县衙后院顿时乱作一团,丫鬟们端着热水匆匆来回穿梭,脚步急促,溅出的热水洒在地上;御医带来的医女们神色凝重,在厢房里紧张地准备着药材,各种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不时响起。不远处,贾惠被乳母抱到前院,五岁孩童还有些懵懂,只听到屋内的嘈杂声,便放声大哭起来,那稚嫩的哭闹声隐约传来:“我要娘亲!”

“别怕,我在呢。”宝玉很快回到床边,他将黛玉汗湿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颊,指尖冰凉,声音却出奇地沉稳,仿佛要将所有的镇定都传递给黛玉,“御医说双胎早产是常事,咱们的梨棠和梨安定是等不及要见爹娘了。”他努力扯出一抹微笑,试图安抚黛玉,眼中却藏不住担忧。

阵痛如汹涌的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涌来,黛玉咬紧下唇,将所有的痛苦都咽进喉咙里,直到尝到了血腥味才不得不松开。她强撑着望向窗外飘落的梨花,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那年春天。那时,宝玉为了博她一笑,不顾危险,费力地攀折枝头最高处的那朵梨花,少年衣袂翻飞,在阳光下笑得比春光还要明媚,那画面是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日。

“二哥哥...”在疼痛的间隙,黛玉突然用儿时的旧称唤他,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犹豫,“若我...”

“没有若是!”宝玉猛地打断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仿佛害怕听到那不愿提及的话语,“那年你病重,我在佛前立过誓。若要拿你的命换孩子,我宁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紧紧握住黛玉的手,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决心。

然而,一阵更剧烈的宫缩袭来,黛玉疼得蜷起身子,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御医匆匆进来把脉,眉头越皱越紧,神情愈发凝重:“宫口开得太慢,得用针灸催产。”

银针扎入穴道的瞬间,黛玉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那声音里饱含着无尽的痛苦。汗水浸透了青丝,在枕上洇开深色痕迹。恍惚间,她看见宝玉眼尾发红,一滴滚烫的泪正砸在她手背,那温度仿佛要灼烧进她的心里。

“参汤!快喂参汤!”御医焦急的喊声忽远忽近。有人撬开她的牙关,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试图为她补充一丝力气。在剧痛中,黛玉突然想起那年葬花时宝玉说的话——“我便化作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你也舍得?”此刻,她真觉得自己像一片即将凋零的花瓣,要随风散去了,却听见宝玉在耳边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林黛玉,你敢散给我看看。”

日影渐渐西斜,产房里突然爆发一阵惊呼。黛玉已经疼得意识模糊,只隐约听见御医喊着“血崩”、“参片含住”。她感觉自己正在往下坠,像一片离枝的梨花,在风中无助地飘荡,却被宝玉带着哭腔的声音硬生生拽回来:“玉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惠儿画的全家福!”

视线模糊中,有人将一幅稚嫩的画凑到她眼前。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五个人——那个高高的是爹爹,头上簪着花的是娘亲,中间的小人儿是惠儿,还有两个更小的被圈在娘亲肚子上。看着这幅充满童真的画,一滴泪晕开了墨迹,一股莫名的力量在黛玉心中涌起,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

当第一声婴啼划破夜空时,黛玉已经气若游丝。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看清被裹在杏黄襁褓里的女婴,小脸皱巴巴的,却生着与宝玉如出一辙的眉眼。

“梨棠...”黛玉气音微弱,指尖还未触及孩子,便被又一波剧痛席卷。第二个孩子出生得异常艰难,御医们轮番上阵施针,产婆不断揉按她腹部。宝玉的手被她掐得青紫,却始终没松开半分,仿佛是她在这痛苦深渊中的唯一依靠。

“是个小公子!”当产婆喜极而泣的喊声传来时,黛玉终于精疲力竭地闭上眼睛,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离。恍惚间,她听见宝玉在问御医什么,接着是长久的沉默,那沉默让她的心里隐隐不安。

晨光微熹时,黛玉从昏睡中醒来。身上被换上了干净寝衣,发间还带着皂角清香。屋内静得出奇,只有宝玉靠在床柱边打盹,他眼下挂着两片青黑,脸上满是疲惫与憔悴。她试图起身,却牵动下身伤口,忍不住轻嘶一声。

“别动!”宝玉瞬间惊醒,手忙脚乱地去扶她,眼神里满是关切,“御医说你失血过多,至少卧床半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哭过许久,那声音里带着心疼与后怕。

黛玉目光扫过床边两个摇篮,突然察觉异样:“孩子怎么不哭?”

“乳母刚喂过。”宝玉替她掖好被角,嘴角扯出个勉强的笑,“棠儿像你,安儿像我,都乖得很。”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几下,艰难地开口,“御医说...说你胞宫受损,今后...”

黛玉怔了怔,很快明白过来。她望向窗外那株落尽梨花的树,曾经繁花满枝,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却也在孕育着新的生机。她轻声道:“我原也不该有孕的,如今儿女双全,已是上天垂怜。”话语中带着释然,也有对命运的感恩。

宝玉突然跪在床边,将脸埋进她掌心。黛玉感到温热的液体渗入指缝,听见他哽咽道:“我怕极了...看着那么多血...我以为...”他抬起头,通红的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你足矣,真的。”

阳光透过窗棂,在锦被上投下斑驳光影。黛玉抚过宝玉凌乱的鬓发,想起那年他大病初愈时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如今经历了生死,她才真正懂得其中份量。前院传来贾惠逗弄弟妹的笑声,混着乳母轻柔的哼唱,像首不成调却温暖至极的歌,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药要凉了。”黛玉故意蹙眉,看着宝玉手忙脚乱去端药碗的模样,嘴角悄悄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窗外的梨树枝桠间,嫩绿的新芽正倔强地探出头,与晨间薄雾缠绵。黛玉斜倚在软榻上,看着乳母抱着梨棠和梨安走近。晨光为两个孩子镀上金边,梨棠攥着小拳头咿呀学语,粉雕玉琢的小脸像极了宝玉;梨安则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睫毛扑闪间满是自己的神韵。

“姑娘快瞧瞧,小少爷的手又在抓姐姐的襁褓呢!”乳母笑着将两个摇篮并排放置。黛玉伸手轻轻点了点梨安的鼻尖,小家伙咯咯笑起来,肉乎乎的小手突然抓住她的食指,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正逗弄着孩子,门帘突然被掀开,贾惠举着一幅画冲进来:“娘亲快看!这是我给弟弟妹妹画的新衣裳!”宣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两件缀满花瓣的襁褓,还有用朱砂涂得过分鲜艳的蝴蝶结。黛玉将儿子搂进怀里,鼻尖萦绕着孩童特有的奶香:“惠儿画得比府里的绣娘还要好。”

话音未落,宝玉风尘仆仆跨进门槛,发间还沾着几片细碎的梨花瓣。他顾不上擦拭额头的薄汗,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城西新开的点心铺子,说是用初绽的梨花瓣做的酥饼,特意绕路去买的。”说着便小心掰下一小块,吹凉了喂到黛玉嘴边。

酥饼入口即化,清甜中带着梨花特有的清香。黛玉望着宝玉眼下尚未褪去的青黑,伸手抚平他微皱的眉:“又去书房熬夜了?”“去年酿的梨花酒今年可以卖了,已经让师爷去处置妥当了。”宝玉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放得极轻,“倒是你,今日可觉得身上好些?”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管家急促的脚步声:“二爷!江南甄家送来贺礼,还有几箱新鲜的云锦料子。”宝玉刚要起身,黛玉按住他的手背:“你且歇着,我让紫鹃去打点。”说罢便示意丫鬟取来家常外衫,扶着雕花屏风缓缓起身。

庭院里,秋日暖阳将梨树叶照得透亮。黛玉倚在回廊的美人靠上,看着紫鹃与甄家的管事交割礼单。忽然一阵秋风掠过,吹落几片残叶,梨棠在乳母怀中突然“哇”地哭起来。黛玉快步上前,轻轻摇晃着摇篮哼唱童谣,小家伙的抽泣声渐渐转为平稳的呼吸。

“姑娘,这是甄家特意捎来的安神香,说是用江南的晚香玉和梨花蕊调制的。”紫鹃递来个描金匣子,打开后,一缕淡雅的香气氤氲开来。黛玉望着香匣上雕刻的并蒂莲,恍惚想起新婚时宝玉亲手为她簪花的模样,那时的岁月虽也有愁绪,却远不及此番生死相搏来得刻骨铭心。

暮色渐浓时,宝玉抱着熟睡的梨安坐到她身边。孩子的小脸贴着父亲的衣襟,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方才去看了梨树上新抽的芽,”宝玉将下巴搁在她发顶,“想来明年春天,又是满树繁花。”

黛玉转身凝视着他的眼睛,烛火在他眸中跳跃:“你可知那日在产房...我真的以为要与你和孩子们永别了。”话音未落,宝玉已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再也不会了,往后岁岁年年,我们都要一起,看着孩子们长大。”

窗外,月光为新生的梨叶镀上银边,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梨棠和梨安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贾惠在隔壁房间熟睡时发出的细微呓语,与宝玉沉稳的心跳交织成夜的乐章。

黛玉靠在他肩头,望着天边一轮圆月,终于懂得,所谓幸福,原是这般寻常又珍贵的模样——有爱人在侧,有稚子绕膝,哪怕前路仍有风雨,只要携手同行,便不惧岁月漫长。

从入贾府的那天,她便时常忧心,怕被抛弃,幸好,她遇良人,再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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