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庸中箭落崖后,掉入了底下浑浊的河水中,被冲到了下游,并遗落了带在身上常用的那把重刀。
那重刀与死去的一个敌军士兵被水流冲击,压在巨石下,且因为角度刁钻,难以被察觉,直到衣物腐烂殆尽,才有人寻到,还误以为是秦庸本人。
而秦庸中毒箭在身,通身麻痹,意识不清,虽在两日后被偶然路过的百姓救起,却终日昏沉,完全无法清醒说话。
他被安置在一个僻远的小村落里,村落封闭,几乎少有人外出,甚至不知秦将军名号,隐约听闻边疆正在打仗,还以为他只是位落败受伤的士兵。
箭上的毒素深入肺腑,村里的赤脚大夫医术粗劣,勉强用草药续着他的命。秦庸被苦痛折磨数月,高热不退粒米不进,身体消瘦皮肉腐烂,几近活活被痛死。
饶是秦庸这般意志力坚定的人,有那么几个瞬间也浑浑噩噩地想,不如就此……去了吧。
就算侥幸活下来,他这副样子,可还拿得起刀,拉得开弓吗?
失去自小傍身的武艺和健康的身体,上不了战场,活着有什么意思?
但混沌脑海里,忽然又闪现出他离开前对孟如珠说过的话。
他说,让孟如珠等他回来……
如珠……
秦庸积攒起微弱的一丝气力,将递来的药汤咽下。
他从未在孟如珠面前失信过,以前是,以后……也应该是。
*
毒伤仍是给秦庸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他曾有大半年的时间喉头淤肿,无法出声说话,如今就算恢复了,动作也不如以往敏捷,使刀时略有凝滞,力气也小了不少。
皇上下了旨,要宫中的御医全力为秦庸医治,不惜用上宫中多年珍藏的秘药。
本来皇上想让秦庸这段时日住进宫里,方便治伤,秦庸却摇头拒了,仍是留在小侯府内。
如此一来……京城中又掀起了不少八卦闲语。
话说这秦庸秦将军,从前就是孟如珠的正君,只是因为“死讯”传回,入了陵立了碑,这才叫小侯爷没了正君,伤心许久。
而那淮安王楚望钰,听闻心慕小侯爷多年,如今终于守成正果,与孟如珠大婚了,成婚的仪式虽未全部走完,但起码拜过了天地,也是孟如珠名义上的正君。
但谁又能想到,秦庸不但没死,还回来了呢?
那秦将军与孟如珠先前的夫夫关系,以及秦将军的正君名头,是否又算不得作废啊?
现下两位“正君”都住在小侯府里头,究竟谁是真正君,谁又是假正君?
毕竟开国以来,还鲜少有见哪家能同时有两个正君的八卦!
如果真是如此,是不是秦庸和楚望钰其中一人,要退让一步,屈居此身当孟如珠的侧君?
可谁又曾听闻过,朝廷的正一品大将军,或是哪位王爷,愿意去当别人的侧君?也未免太过荒谬!
不过也有人议论,按理来说,小侯府内住着的两位,都不能算是孟如珠的正君。
秦庸人虽还活着,但先前举办的丧礼却做不得假,连谥号都拟好了。他一年多回来了也罢,但若是十年才回来,二十年才回来呢?难不成要孟如珠独守自身,没有止境地等下去么?
这样一来,从前与孟如珠成婚的那个“秦庸”应该算死了,现在回来的这个,只能说是秦将军,不能喊作秦正君。
还有那楚望钰,固然与孟如珠成婚,大婚的仪式却未完成,礼制不全,名号就不正。同样只能说是六王爷,不能喊成楚正君。
种种道理,京城的各大茶楼酒楼里吵翻了天。
与之相反,小侯府内却平静得异乎寻常,一点也不似有些八卦之人口中说的那般你死我活、争风吃醋。
秦庸病体未愈,需要静养,孟如珠将他安置在西边的屋子里,派了些稳重可靠的仆从过去伺候。
夜里,孟如珠则还是和楚望钰住在主屋。
楚望钰紧紧地拥着他,撬开孟如珠的齿关与他亲吻。
现今楚望钰终于熟能生巧,还听过了婚前教引嬷嬷的训导,不再总是咬得孟如珠生疼,舌尖扫过孟如珠的上颚轻舔,成功令得怀里的人细细发起了颤。
楚望钰眯起眸,坏心眼地动作了几下,搅得孟如珠呼吸急促,面颊酡红,又咬紧下唇不敢出声。
过了一会儿,楚望钰坐起身,把孟如珠抱坐在自己怀里,抬眼却瞥见怀中人睁开水雾朦胧的乌眸,侧过脸去看不远处案上的更漏。
“……”楚望钰瞬时满腔沸血凉了许多,忍了忍,还是抽身离开,坐在榻边,低声道:“小珠,你不专心。”
孟如珠一半心绪还沉在情欲里,另一半心则飘飘荡荡的,落不到实处,也不知究竟是在想谁。
见楚望钰在榻边穿起了衣物,孟如珠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孟如珠小声问。
楚望钰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说:“你……既然不想,那我们还是歇息吧,我去偏院里睡,没事。”
孟如珠见他起身想走,忙拉住楚望钰的手,有几分委屈:“是不是我让你不高兴了?”
“不,不是。”楚望钰犹豫了一下,道:“小珠,我……”
他望着孟如珠的眼眸,心脏处隐隐胀痛,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
“我有些……害怕。”楚望钰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而他也担心被孟如珠发现自己的异样,所以想一个人待着,这样就算整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会打搅到孟如珠。
孟如珠闻言,垂下了睫,轻声问:“是因为……秦庸哥哥吗?”
楚望钰点头。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过,秦庸还会回来。
而他在孟如珠心里,究竟比不比得过秦庸?
他与孟如珠相识于发小,可秦庸也与孟如珠有许多年的交情;他身份尊贵,是当朝王爷,可秦庸也是一品大将军,军功在身,是有实权的朝廷重臣;他爱孟如珠,可秦庸也……
孟如珠与秦庸,甚至比他更早认清彼此的心意,成了婚。
若非秦庸不幸“身故”,恐怕还轮不到他楚望钰来爱孟如珠。
秦庸回来了,楚望钰,是不是就成了那插足之人?如方月寻所说,鸠占鹊巢……终有一日要归还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怕孟如珠还深爱着秦庸,更怕孟如珠……不要他。
即便明知眼下秦庸归来时日尚短,孟如珠肯定心绪难平,需要些时间来缓和,楚望钰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小珠……”楚望钰嗓音渐低,沙哑道:“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都请……留下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