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挣扎，终是开口，似是解释：“不是，若你问我，我会告诉你，至于所谓心意，你——”

话还未说完，陶千照便骤然又抬起了头，截断了他的话头。

“此话当真？那你可是愿意相信我并非玩笑，相信我是真心喜欢你？”

说话时，她的身子已经挺直，还急切地朝裘止这头拱了过来。

一双漂亮的杏眼亮晶晶的，眼周不见半分伤心所致的湿润泛红，更何谈委屈。

裘止尚怔于她蓦然的插话和动作，鼻息间便再次浮动起那阵似有若无的甜香。

她的脸凑得颇近，近得能叫他看清姑娘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还有她黑亮的眼底，倒映出的他怔然的表情。

裘止意识过来这人方才又在演戏，又在扯谎。

他不知缘由地烦躁起来，干脆面无表情驳了她的话，冷声道：“不相信，若你日后还想拿这些话来逗闷子，别再用到我身上，问题问完了吗，问完了便走吧。”

态度又凶又硬，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陶千照咬了咬牙，袖子底下的拳头也随之一硬，恨不得将他反绑了摁住，叫他重新回答一遍。

她咽下这口气，假笑道：“行，问完了，走就走。”

她径自起身，气势汹汹撩了裙摆，大步流星地朝厢房门前走去。

裘止看着她炸毛的背影，心下念及先前蔡柏的叮嘱，攥了攥拳，压下心底烦闷，复又起身跟了上去。

他身高腿长的，还在陶千照之前，替她将房门拉开。

陶千照忍着气道了声谢，径直跨出房门，在廊下边大步走着，边在心里愤愤把系统拎了出来。

“从穿书开始攻略到现在，我一直是热脸贴冷屁股，贴到现在，大反派还是冷的像块石头，好感度也一点不涨，既然如此，”她话音停顿片刻，接着总结道，“我要罢工，我不干了。”

罢工两个字劈头盖脸地砸向系统。

系统着急地劝哄道：“不行啊宿主，你冷静点，不管怎么样，别想着罢工啊！”

它紧张地想着办法，末了灵机一动，又道：“你想，只要你攻略成功，你不仅能脱离书里的死亡结局，改变你原本的人物轨迹，还可以把已经爱上你的他转头就甩掉，然后去找一堆你喜欢的小倌哄着你，宿主你不期待吗？”

陶千照听罢，生气反驳道：“你这是精神胜利法，实际上苦还是都被我吃了。”

她想了想，最后咬牙道：“要是能把他变成我的小厮就好了，任我使唤，这才解气！”

在她身后的裘止听到这些话，嘴角不受控地抽了抽。

找小倌，再让他做小厮，她和这系统倒也真是敢想。

陶千照此刻正气恼着，便不再同他搭话，裘止自然也不会主动说什么。

二人虽并行着，但一路都沉默，彼此无言。

寺里人群已经稀疏下来，他们穿过稀稀拉拉的人群，走到了寺门前。

见陶千照仍没有要开口的意味，裘止最后淡声道：“你既已无事，便早些下山，莫要误了回去的时辰。”

陶千照气不打一处来，干脆道：“大人说这些做什么，我在你眼里不过是个爱说玩笑话，还动不动拿你寻开心的混蛋而已，一个混蛋，你管我什么时候回去。”

裘止皱了皱眉，本不想再同她再说什么，但又有话不受控地浮到嘴边。

“定华寺行至城内需得一个时辰，你还是早些动身为好。”他话音一顿，话头又一转，多解释了句，“我并未这般想你，你不必如此。”

陶千照还憋着心头的气，听见他话里似有若无的一点关心意味，念及任务，只好再转头去看他。

她复又绷着脸，故意问：“那我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大人？”

“若无意外，应当不会再见。”

不会再见，这可不行。

陶千照立时又变了态度，追着他的话，破罐子破摔道：“不行，我就是要见你，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会寻空隙去找你的。”

二人间沉默片刻，末了，裘止终于出声回答。

倒出乎陶千照的意料，没再呛她的声。

“我素日都在昭玄司，你进不来，也寻不到我。”

陶千照无言以对。

昭玄司确实不是什么轻松好玩的地方，她想了想牢狱里那副一整天都围着尸体转的场面，有些不受控地闭了闭眼。

但她平下心绪后，复便反问：“意思是，若我能进得了昭玄司，便能由我去找你？”

裘止哪想过她还会问出去昭玄司找他的这种话。

他念及她那日在宫宴上看到尸体时，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有她的父亲，陶尚书那日言明的那些话。

裘止便道：“若你能来得了，我亦无甚由头阻你。”

陶千照这才又抬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好，那这可是大人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

裘止淡道：“不反悔。”

陶千照这回满意了，但为了面子，还是绷着脸同裘止作了别。

她转身去寻陶府的马车，留给裘止一个背影。

恰此刻，寺门前掠过一阵冷寂山风。

在她身后，裘止披着鸦青鹤氅静默立在原地，看到她的衣裙被吹得裙袂翻飞，杏黄色衣裙在山风里摇曳着，像开出一朵俏皮的嫩花。

她已经三两步跳上了陶府的马车，坐进了车厢里，那名车夫随后坐上去，拉起缰绳一甩，悠悠行进起来。

裘止又皱了皱眉。

每次看到她，她都只着一件单薄的裙衫。

第一次在别宫里，她的裙摆甚至还被酒浇湿，整个纤瘦的人影在夜风里瑟瑟打着抖。

不过也仅那一次，后来见到她的时候，她虽穿得单薄，却从不见她有半分发冷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当真不觉着冷，还是同有些人一般，为了翩翩的身姿抛却了厚衣裳。

裘止捏起身上鹤氅一角，想到方才在风里她衣摆翻飞，身形纤瘦的模样，他倏尔觉得，方才该将这间氅衣罩在她身上。

此念方起，裘止恍然回神。

他敛眉收回看着她离去的目光，转身利落抬步，重回了寺里。

真是疯了，她若觉冷必会自己添衣，陶府里总不可能没有她的一件衣裳，哪里用得着他起这份闲心。

裘止大步走过青石路，脑中却尽是她今日在他面前的那些神情模样，还有她第一次展露出的坏脾气的一面。

心下愈发烦躁起来，裘止拧起眉，步子迈得更大了些，直到脚下踩裂一根落在地上的枯树枝。

咔嚓一声，唤回了他的思绪。

裘止在原地默然，鹤氅下指节攥得泛白。

–

陶千照回到陶府时已将近酉时。

不过陶云涣还尚未回来，陶千照便顺畅地迈进了大门，穿过了前院。

正要绕过游廊，回西院时，陶千照却倏尔脚步一停。

她步子顿了顿，转而绕了几步，绕到了北边的祠堂院子里。

她只在院子里站着，没有推门进去。

隔着那道门，陶千照的目光似乎穿过门扉，看到了祠堂里袅袅的香火气，看到了重重的灵位。

还有重重灵位下，刻着叶竹名字的那一座。

她在院中站了许久，直到站得两条腿开始泛酸，她才转身出了这间院子，回到了西院。

在她走后，陶伯从连接两间院落的角门后走出来。

他看了眼陶千照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门扉紧闭的祠堂，沉沉地叹了口气。

陶千照回了自己的西院，方踏进门槛，在府里候了她一天的苔果便忙迎了上来。

问东问西，嘘寒问暖。

陶千照却没什么多余的精气神再去答话。

今日去济山来回一趟，车程便有将近两个时辰。

光坐马车就坐得她腰酸背痛，更不必说还有来定华寺里前前后后翻来翻去，东跑西跑。

一整日，只有那顿斋饭进了肚子，还尽是些清淡小菜。

何况当时候她尚顶着叶竹的身份，只顾得上在蔡夫人面前演好戏，正儿八经吃到嘴里的，拢共也就几口饭。

至眼下，她这才觉得又饿又累。

苔果见她这副恹恹的模样，自觉提出去膳房给她端饭食来，陶千照便挥挥手应下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离开的苔果复又关上。

见她走后，陶千照才瘫坐在桌子前，丧气地伏下去。

安静的厢房里，系统的声音跳了出来。

“叮！”

“《迷京》第八章[济山]任务已完成，恭喜宿主！”

念及她今天在裘止那里碰了灰，系统还好心体贴道：“宿主辛苦了，完美推动姻缘签剧情发生，第八章剧情结束后，下一章里并没有宿主的戏份，所以你可以先休息一章。”

陶千照趴在桌子上，道：“你倒是好心让我休息了，但攻略任务毫无进展，裘止的好感值还是0。”

系统一噎，讪道：“没关系，再接再厉就好。”

闻言，陶千照撑着胳膊把上半身支起来，两只手苦闷地抓了抓头发。

她愁道：“感觉裘止现在也没那么讨厌我，为什么好感值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1个点值都不涨？”

系统也不清楚，它只干巴巴地说些空话，说到底，还是叫她接着攻略。

陶千照无言以对。

待苔果端了饭食回来，她用罢饭，又泡了个热水浴后，便让苔果将屋里的灯烛都早早熄了个干净。

一室黑暗里，陶千照掀开被子上榻，她躺下来仰面思忖着任务一事，想着想着，再撑不住一日疲累，合眼沉沉睡了过去。

–

陶云涣从户部回来以后，本还给陶千照带了脆米果子，却听得陶伯说西院早早就吹灯歇下了。

陶云涣便只得将米果子交给苔果，转而独自去内堂用了晚膳。

桌前，陶伯愁着面色立在一旁，瞧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陶云涣便问：“可是千照今日又做什么事了？”

陶伯思量了片刻，叹口气，便道：“老爷不是派人看着点小姐吗，今日，小姐匆匆出门去了济山定华寺，跟着她去的车夫说，小姐在定华寺遇上了刑部先前的那位蔡尚书和他的夫人，除了他们，还有昭玄司的那位裘大人。”

陶云涣听到蔡尚书这个名号时，指尖便微微一颤。

他放下手里的木筷，手落回袖子里，搁在腿上握成了拳。

他问陶伯：“在寺里发生了何事，千照可有和蔡尚书他们打过交道？”

陶伯道：“这倒不清楚，但是小姐回来后，先去了一趟北院的祠堂，只是没进去，光在院子里头站了许久，估摸着，是去看夫人了。”

闻言，陶云涣紧紧攥起拳，说不出话来。

他皱起眉，沉沉叹了口气。

难得见这孩子主动去一回祠堂。

今日这一遭，莫不是让她当面撞上了蔡尚书，听到了些什么关于阿竹的话。

陶云涣沉默良久，末了才重新执起筷。

“兴许是寺里香火气重，惹得千照思念她娘了。”

陶伯听出来他有心不去猜想，心底下微叹，但也只好躬身附和道：“是啊，哪有不思念娘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