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夙?”
“宸夙?”
天昏地暗,黄沙莽莽,一片荒芜。
无边无际的大漠里。
摸不清方向的她毫无头绪地跑着,朝四面八方喊着,本就虚乏的身体已撑到了极限,双眼晕眩,喉咙冒烟。
难受——就像死亡前那般,感觉在一点点流失,意识在一点点消散。
太累了,太累了。
“我……”
“我明明听见你叫我了!”
她醉酒似的,踉踉跄跄奔走在荒漠里,“你在哪啊,怎么没看到你?”
恍然,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宸夙!”
她朝那个遥远沙丘顶端的人影喊了声,用尽最后力气不顾一切地跑去。
眼前风沙肆虐奔走。
她感觉流沙汹涌灌进眼睛,双眼爆裂般酸痛,可她顾不得停下来揉,生生地强睁着眼盯着远处那个影子,生怕一秒没看到,那影子就消失不见了。
跑,不停地跑。
她真的就要倒下了……
可他为什么还是那么远?
眼皮越来越沉,不受控制地堪堪垂下,世界在她眼里消失、出现、又消失、又出现……
“你在找宸夙吗?”
耳畔倏然飘过一个幽幽的声音。
“谁?”
她受了惊吓般慌然转身。
却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个满头银发的老者,老人家一身体面的纯白色西装,背后还有双羽翼。
这是,是……神族长老?
“他死了。”
长老突然说出三个字。
可他脸上一直和蔼地笑着,神情毫无变化,就像不管发生什么,永远都挂着副笑脸盯着你看的小丑。
江冉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什……什么?”
“江小姐。”
背后又一个声音。
她下意识再次转过身去,见一个棕发男人盯着她,狡黠地笑着,凶恶的眼里仿佛盛着两汪淋淋血海。
“你是……洛尔?”
“江小姐,宸夙死啦!”
她恍惚蹙了蹙眉,“你说什么?”
“小烟花姑娘,宸夙死了。”
她正懵着,左边又传来两个声音,是很久很久以前似曾相识的两个冥将。
“不……”
她慌张摇头道,“怎么会?”
“羲容,宸夙死了你还想怎样!”——右边传来神界十二神祇的声音。
“冉冉,他真的死了,你别太难过。”——后面传来肖昱的声音。
“不可能!宸夙他不可能死!”她双手在身前身侧凌乱地扒挠抓摸,疯了般地想把围着她的所有人全都赶开,跑出这七嘴八舌的诅咒围笼,逃出这让她恐惧难受的漩涡。
“江冉冉,宸夙早死了。”
“宸夙已经死了。”
“他死了。”
“……”
“住口,都给我住口,别说了!”
—— ——
倏一阵不受控制的咳嗽把江冉冉给咳醒了。沙子呛了满喉又灌了满眼,她难受得感觉要猝死过去,一边咳到窒息咳到天昏地暗,一边疯狂揉眼,揉得眼眶红肿泪流满面。
“怎么了姐,做噩梦了?”
旁边桑小北一手帮她拍拍后背,一手给她递来他前几天胡乱团成一团,塞进兜里的纸。
半分钟后。
她终于面红耳赤地喘上了气。
“诶,这什么地方?”
过去许久,江冉冉才忽然发觉四周昏暗无光,空气里还带着股闷潮味,赶紧看了一圈,却发现左右背后三面墙壁,眼前却被一扇冰冷的铁护栏门封着,门上挂着铁锁。
“你忘了姐,咱被一伙人劫了。”
桑小北一提点,江冉冉这才大脑重启似的,一点一点搜罗回记忆。
守卫者把她带出古塔,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她和桑小北、小萝往远处绿洲方向走,结果没走多远,就碰上一阵黑色妖风突袭,他们被几个持刀握戢龇牙蓬头的小鬼给绑走了。
然后他们就被关到了这里?
“但这是哪啊?”
江冉冉昏迷得早,并没看到那几个妖兵把他们带来了什么地方。
靠在墙角的小萝说,“这应该是老沙妖说的那个地下城,但这里的守卫不像妖军,倒像是冥兵,而且还说什么……等将军回来再处置我们。”
“他们为什么抓我们?”
江冉冉不明不白看向桑小北,又看向小萝,可两个人双双闷声摇头。
“不行。”
“不能就在这等死,我还得……”
宸夙杳无音讯,她来妖域想做的一切都还没个说法,眼底的焦急慌乱堆积得快要溢出来。她起身走过去,晃了几下铁门——可栓门的铁锁链坚如磐石,人力根本无法撼动。
想了想,她又试着用之前从妖杖里吸收来的魇教主妖力破门——可门锁被下了封印,她这点妖力杯水车薪。
“姐,能试的我都试了。”
桑小北靠在墙角,满脸生无可恋道,“这地牢上下左右全被下了封印,连地底都封了,我遁地都遁不出去。”
“那怎么办?”
迟疑片刻,江冉冉哐哐敲了几下铁栏朝外喊,“有人吗?有没有人?”
“喂,有人在……”
“啪!”
忽一道鞭子抽地的声响甩来。
她吓得当即闭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这一鞭虽抽在了别处,她却隔空都有种后背皮开肉绽的生痛感。
“闭嘴!再叫唤拖出来打死!”
不知从哪传来声吼骂。
应该是地牢守卫。
江冉冉打了个寒颤。
对啊,守卫者说的一点不错——就凭她现在这样,她拿什么反抗。
到底是女灵师、守卫者他们危言耸听了,还是她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想当初,家门口跟那女灵师争执时,她何曾想到会有月照城,想到进了妖域竟会被抓来当阶下囚。
甚至此刻。
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忽而闪过她脑海——她还能活着离开妖域吗?
她还能和宸夙一起平安回家吗?
她还是她吗?
她叫江冉冉啊……
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女孩,跟着奶奶长大,东江大学设计艺术专业毕业,干着各行各业的杂活自力更生——
怎么就奇奇怪怪卷进这些事了呢?
·
这里的夜格外冷。
即便又累又困地昏睡过去,身子也止不住哆嗦,三人只得挤在墙角抱团取暖,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将就熬过一夜。
“哐哐哐!”
不知过去多久,一阵嘈杂的动乱声硬把三人从昏昏沉沉瞬间扯回清醒。
“起来起来,都给我起来!”
“啪啪!”
两道熟悉的鞭响。
可这次,却随之而起一声凄惨的哀嚎,似乎是真抽到了谁身上。听见这惨叫,江冉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很快便轮到了这边。
眼前黑暗里,忽地照过来一簇苍白的光,两个身披玄甲的守卫提着灯骂骂咧咧走来,将黄铜钥匙一插一拧,扯开门锁,哐当一声甩手将牢门掀开。
三人不知这是要做什么,盯着敞开的牢门大眼瞪小眼,愣愣杵在原地。
“干吗呢你们几个?”
见三人没动静,开门的守卫拎起鞭子折回来,“想造反是吧?我……”
“诶诶诶,头儿!”
旁边一个小看守赶紧溜过来拦下,缩头缩背道,“头儿,这仨是昨儿新来的,不懂规矩,在这儿多呆几天,让那奴场管教的鞭子多抽上几回就长记性了,别气坏您的身子。”
守卫舔了舔牙根,呸一声吐出一片菜渣,“你,教教这几个规矩!”
“是是是,头儿。”
说着,小看守直起哈着的腰狠狠瞪了三人一眼,“你三个,跟我走!”
在这地方当差的,没一个不是欺软怕硬。守卫前脚刚走,这小看守就跋扈上了天,老太爷似的冲着三人指指点点说教了一路,“到这儿给我老老实实的,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黑灯瞎火约莫走了两分钟,前面嘈乱声音越来越近,像有一大群人在那,有窃窃私语的,有哀声呻吟的——
走近了,还有一股子刺鼻臭汗味飘来,像腐尸烂肉,恶心得令人作呕。
“给我上去!”
看守冷不丁狠狠推了江冉冉一把,她一个猝不及防砰地摔在了地上。
满地黏糊糊不知是什么的脏东西。
她啃了一嘴巴泥。
“冉姐姐!”
桑小北刚喊了声,下一秒就和小萝一起也被推了过去,撞进臭汗人堆里,本就挤满的空间又硬塞进三人。
弄得人群一阵骚动。
突然轰一声巨响,脚下有些震动。
他们好像站在一个类似升降梯的东西上,所有人都开始下降,头顶那只吊灯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只是这设施老旧得很,吱吱呀呀摇摇晃晃,所有人都东倒西歪站不稳。
“啊!”
黑暗里忽然有人惨叫了声。
桑小北听出是江冉冉的声音,赶紧边摸索边喊,“冉姐姐,你在哪啊?”
江冉冉被推倒在升降梯上还没来及站起,梯子突然这么剧烈一晃荡,前后左右好几只没站稳的脚顿时猛地踩到了她手上、背上、腿上,一瞬间她只觉浑身骨头碎了般的疼。
“别踩了,别踩了……”
她哀叫着,挣扎着想快点爬起来。
可这升降梯上又黑暗又拥挤,压根儿没人看得见她不说,更是根本没有足够她爬起来的空间,人群无休无止地推搡晃挤着,一脚又一脚生生踢中她的皮肉,轧过她的骨骼。
蓦地,脑子嗡一声。
不知是谁狠狠踩上了她后脑勺。
她只听到自己前额“咚”一声狠狠砸在地上,一阵让她犯恶心的钝痛后,便是视线模糊,五感消弭。
“宸夙……”
“我,我是不是……”
弥留的意识化作飞絮飘散成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
忽一盆冷水泼醒了她。
“啪!”
完全没给她留时间反应,紧接着就是一记鞭响。她闷哼一声,身体禁不住抽了下,顿感腰侧一片火辣辣的生疼。
越来越疼,像是被撒了酵母般,疼痛沿着神经发酵,直抵大脑中枢。
片刻,伤口湿了起来。
衣服粘在了身上。
她费力偏过头,空洞迷离的目光怔怔往下面腰侧看去——视线被眼廓不自觉渗出的一层泪搅散,将那块淋淋鲜红割碎成无数模糊闪烁的光片。
血一样的红,缓缓绽放,像极了忘川河畔那株遗世独立的彼岸花。
“冉姐姐……”
好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她。
她恍然想起——
上一次身体这么疼,还是被抓去魇教丢进阵法,破除魂魄封印那次。
“唰——”
身侧又一道鞭影扬起,从她模糊视野里甩过去,她下意识闭上双眼咬紧牙关,两手紧攥住左右衣角。
等待着第二次疼痛降临。
“贱种,还不起来!”
随着一声骂,第二鞭狠狠甩在身上,正中胸口,她不受控制地猛一蜷缩。
五脏六腑都轰然震碎的难受。
头脑一片空白。
她并不想哭,强压着心底涌上来的那股说不出的感觉,咬着牙不声不响。可身上这两处伤口总得有个地方发泄。
眼尾泛红,偏不遂她愿地湿了起来,只有眼泪无声替身体叫嚣着疼痛。
可魇教那次有宸夙在。
她什么都不用怕。
现在呢,谁能来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