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幽蓝色的辐射尘，偶有一两颗星光穿过。

江知宥在程瑆手心下安静下来，乖乖仰起头，姿势看上去像是在索吻，手臂却紧紧缠绕在程瑆的腰身。

程瑆看着他，很久很久，才低下头凑近。

当两人的距离已经拉近到呼吸相闻，程瑆突然觉得很委屈。

这股心情来得莫名，细想之下又似乎有迹可循。

她的心脏像被丢进窗外的辐射尘中，和它们一起悬浮在半空，无法升空也不能落地。

在江知宥睁眼前，闭眼贴了上去。

真的好难过。

那么凉薄的人唇瓣也是炽热的，柔软到虚无。

索求真实感似的，程瑆吻地很用力。

江知宥在一开始短暂的错愣后，态度几乎是纵容的，右手顺着程瑆的腰身上移到后颈，虚虚护住她，敞开唇舌任程瑆施为。

这个吻近乎是程瑆单方面的宣泄，将那些不能说的都倾注其间。

她希望江知宥能明白，又祈愿上天别叫江知宥发现。

直到程瑆力竭靠在江知宥肩上昏睡，江知宥才缓缓睁眼。

他保持两人相拥的姿势将程瑆抱到床上，轻柔地抹去程瑆眼角的泪水，最后吻去她双眼的湿意。

近日来程瑆对睡眠的需求剧增，经常随地大小睡，被江知宥发现后强行带回植咖店休养。

程瑆不想说，江知宥就不过问，但对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虞清蘅被江知宥拿枪堵在门前，眼睛危险地眯起：“江队就不怕程瑆知道后不开心？”

“怕啊。”江知宥面色平淡，枪口没有半分偏移，“所以请你保密。”

虞清蘅挑眉：“请？江队的‘请’还真让人不敢恭维。”

江知宥收回枪，开出了一个虞清蘅无法拒绝的条件。

“能够进入内城的身份ID，想要的话就跟过来。”

虞清蘅承认自己确实被拿捏了，跟着江知宥走到二楼露台。

江知宥不开口她也不上赶着招供，慵懒地倚在栏杆上望向下方的街道。

外城没有内城的虚拟系统，每当夜幕降临，茂密的植被就亮起荧光，加上经年不散的辐射尘，是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可这绝不包括平安街。

整个平安街如今都笼罩在小白的污染域下，像是调成低亮模式，场景更像是末世前的极夜。

远方是高低错落的屋顶，楼下时不时传来林小葵和骨头闹哄哄的声音，这一瞬虞清蘅竟然体会到那些书里寻常的夜晚。

可这终究是危险密布的末世，江知宥一开口，就将她从幻想中拽回来。

“程瑆和你们做的交易，交易内容告诉我。”江知宥从口袋取出一个长方形，食指指节长的芯片，“这是临时芯片，能遮盖住你身上污染因子，期限是3天。”

虞清蘅道：“这个交易不公平吧？”

江知宥：“人类和污染体间有公平可言？”

虞清蘅摊手：“好吧，您说得对。”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的颜色就变了，和天边极光相近的苍青色在眼中流动，再一挥手，空气中传来一阵气流波动。

虞清蘅是S级污染体，这一点在江知宥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心知肚明，或者说虞清蘅能逃避宋怀谦的层层搜查出现在植咖店，里面本来就有他的手笔。

基地内最孚众望的执法官，从一开始就违背了立场。

面前的场景发生变化，浓烈的不安感从心底升起，江知宥浑身紧绷，不自觉抚摸上手上的婚戒。

直到视线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程瑆穿着睡裙从他身边跑过，推开一扇门，心情雀跃地跑了进去。

江知宥忍不住跟上去，虞清蘅没有阻止。

在江知宥迈过门后，反而勾起唇角。

潘多拉魔盒打开了。

门那边是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色调温馨，阳台上养了很多盆绿植，中间放了张躺椅。

程瑆就坐在那张躺椅上，望着窗外的夕阳发呆，听到动静转过身，冲江知宥露出一个微笑。

“你来了？”

江知宥愣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又传来脚步声。

片刻，他看见一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走了过去，动作自然地将程瑆拥入怀中。

江知宥这才发现程瑆和这个男人身上穿的是情侣装。

虞清蘅像是早就料到这一幕，靠在门边：“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让程瑆亲口告诉你比较好。”她顿了下才接着道，“没想到你这么能忍，忍到最后一次回溯世界才找过来，好好看着吧，在这里你会知道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江知宥没说话，直直地盯着窝在那个‘江知宥’怀里的程瑆。

“哈哈哈，别再给它们加餐了，楼下奶奶为它们减肥事业真的操碎了心，要是被老人家抓到要你好看。”

“我没有，是它们非要缠上我。”

“那你是不是带粮了？”

“……是过路费。”

程瑆扯住‘江知宥’的脸：“你就宠它们吧！”

两人打闹了一阵，程瑆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笑容，江知宥不自觉也跟着放松下来。

可是很快程瑆又安静下来，变成江知宥熟悉的样子。

残破的斜阳映照在她右边脸上，江知宥心头一紧。

与之相反，‘江知宥’却十分平静：“要走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对吧？”

“嗯。”

“我能知道原因吗？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一直呆在这个世界的，就像你过往记忆里那样。”

程瑆没有转头，看上去不为所动，但细看会发现她的指尖因用力而隐隐泛白。

她道：“第一次回溯时，我是很想继续留下来的，我想看看那个我来不及看见的晴天，再坐一次末班车的窗边感受落日清风，甚至有幻想过在某一天午后公司楼下的转角处遇到你。”

她说到这才扭过身看向‘江知宥’：“我还没对你表白诶，现在想想真是好可惜。”

‘江知宥’一愣。紧接着就听到程瑆用轻柔的语气道：“我喜欢你，江知宥，我从很早很早就开始喜欢你了。”

说完，程瑆像是卸下来最后一件包袱，长呼口气：“总算是说出来了，表白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嘛。”

‘江知宥’被这句突如起来的告白打乱节奏，眉眼顿时柔和下来，摸了摸程瑆的头：“我听到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别害怕，其他的我无法保证，但如果是外面那个家伙的话，他一定会护着你的。”

程瑆没忍住笑出声：“你怎么那么确信，你都没见过他，你是我幻想出来的自然无条件偏向我，但我们家江队可是最秉公执法的执法官，他总要考虑人类利益的。”

“程瑆。”‘江知宥’突然神情肃穆起来，“真正在考虑人类利益的是你。”

“或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自从你得知你的抉择可以决定人类和污染体最终的命运后，就给自己裹上一层层枷锁，你不允许任何人探知你心底的情绪，就连在这里，这个由你内心最深处念想构造的世界，你都不敢敞开心扉。”

“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好吗？试着相信他，相信你的朋友们，拯救世界这么宏大的事情落到你一个连拯救自己都费力的小朋友身上，是世界的错。”

在‘江知宥’温柔的注视下，程瑆竭力想扯出一个笑容，但失败了。

周遭的世界开始一点点坍塌，‘江知宥’就像是感觉不到，捧起程瑆的脸：“说出来吧，让你时时刻刻生活在痛苦之中的究竟是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没关系的，卿卿，在这里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程瑆终于忍受不住哭着抱紧‘江知宥’：“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江知宥’拍着程瑆的背，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卿卿不想说也没关系，没事的。”

“江知宥。”程瑆的声音里压着哭腔，“对不起……”

回溯世界彻底崩塌，江知宥被虞清蘅扯出空间，最后一眼他看见那个世界里的‘江知宥’抬眸，眼中没有任何温度。

江知宥很了解自己，他明白对方是在警告他。

虞清蘅对这个发展似乎很不满，出来后脸色很差，嘴里嘀咕着什么。

江知宥没完全听清，但大致是在说那个世界的‘江知宥’的坏话。

像是什么挣脱操纵之类的。

虞清蘅对着江知宥冰冷的眼睛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我怎么知道她竟然到最后都不愿说。”

在江知宥冰冷的注视下虞清蘅妥协：“行行行，我告诉你。”

虞清蘅刚想开口，突然顿了下，视线扫过江知宥后背闭拢的房门。

房门外，林小葵紧紧贴在门缝边，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

被发现了吗？

林小葵捏紧手，等了几秒没听见脚步声才放下心继续偷听。

无视所有的污染域干扰，两人的对话无比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随着过往一点点铺陈开，林小葵眼眸一点点加深。

原来程瑆上辈子是被那群人害死的。

博士说的果然没错，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异能者和污染体，这些东西的存在就是对人类的倾轧。

林小葵下定决心，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抽屉堆叠的账单下找出那个藏着试剂的发绳。

从里面取出一枚小巧的通讯仪器，朝唯一一个通讯人发出讯息。

于此同时，内城某栋独栋别墅阳台，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口袋中响起提示音。

男人点开通讯器，看着收件箱，镜片下的眼眸满意地弯起。

向【应葵晞】回复：继续推行计划。

在【应葵晞】下面还有一连串姓名，最底下灰暗的名单表里，【连启辰】也在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