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沛然看着面前的这一切:所有自己拉来的帮手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衣衫残破,气息微弱,均是一副灰头土脸、面色痛苦的模样。他脸上原本冷漠的面具也终于出现了裂痕,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
被烧得可见地皮的草木不时发出噼啪声——更紧要的,是直指他喉头的剑锋。
三团火苗围绕在他身边,上下飞舞,伺机而动。
“许沛然,我不会杀你。”白色衣袍的人声音冷冷的,好似三九天的寒风,听得人下意识一个哆嗦。
他衣裳的火焰花纹就像如今眼前真实飞舞的火焰一样,风吹草动时撩起下摆,宛若火浪在他们眼前翻腾。
沈彦宇本是明媚的桃花眼此时冷若寒霜,如银针深深扎进许沛然眼中。
这人心究竟是不是热的呢?
“你最好……从我面前永远消失。”半晌,沈彦宇将剑尖挪开,收剑入鞘,长长叹了一口气,面色略有松动,“你……你还小,以后别再这样了。”
许沛然察觉到周围的杀机减弱了许多,那张有着阴鸷表情的脸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沈钰,你现在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吧。”
沈彦宇眉头紧锁,死死盯着他,沉声道:“不劳费心。”
“呵……”熟料话音未落,许沛然反而突然拔剑相向,逼迫沈彦宇不得不跳开躲避,但也叫那三团火焰砰砰砸向许沛然。
“不知悔改!”
灵剑掉落,许沛然捂着受伤的手臂,因为自己偷袭失手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但有一点他说的没错,那就是沈彦宇现在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
不过,这也不那么要紧,因为还有一个时辰,他们就会从幻境出去了。
沈彦宇从乾坤戒中掏出捆仙索将这一干人等绑缚起来——也在做完这些时,一道他“期盼已久”的蓝衣身影落在他眼前,几乎在触地的下一刻,就扑到沈彦宇身前来,接住双腿发软的他。
“没事,就是有点……累……”沈彦宇紧紧攥住贺晨风的胳膊撑住身子,试图强迫自己站稳脚步,面上朝对方安抚性地微笑道,“马上……就能出去了……”
因为与人切磋或者与妖兽搏斗是常事,方才的打斗起先并未引起正在打坐的贺晨风的注意。而当他被强烈的气息波动所惊扰时,那熟悉的火莲让他不得不尽全力快速赶来,正好撞见沈彦宇和许沛然互相攻击那一幕。
“你怎么了?”贺晨风把浑身是血的沈彦宇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眼里尽是关切担忧。
沈彦宇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但在贺晨风面前只是嘿嘿乐了两声,嬉皮笑脸道:“你都没看见……我一开始放的火莲……又大又漂亮,可帅了。”
看得出贺晨风对此人这副德行颇为无奈,也不介意衣服沾上血污,任他牢牢拽着自己,叹了口气应道:“嗯。”
沈彦宇感觉再过一炷香工夫,使用炎晶的副作用就会彻底显现出来。他现在就已经觉得神智混沌,头痛脑胀,有一股强烈的困意在拼命把他往下拽。
“晨风,”沈彦宇身上的力气也在迅速减退,经脉隐隐作痛,因此不得不凑得离贺晨风近些,几乎趴在他肩头,凑在他耳边说话,“把他们交给……”
贺晨风赶来时都想拔剑了,听得这话却是腾出了手抱住沈彦宇的腰,防止这个看起来随时要昏过去的人滑下去。
“……”头回被别人这么抱着的沈彦宇不由得耳根发热,连要不要婉拒一下都忘了想。
也许是因为捆仙索不会被挣脱,贺晨风就这样抱着沈彦宇,质问那些怒目而视的修士:“你们为何如此?!”
方才真是沈彦宇有史以来听过贺晨风喊得最大声的一句话,不由得稍稍侧目。
待那些人七嘴八舌地叫贺晨风明白过来,他虽然面上神色似乎依旧紧绷不变,胸口的起伏却更大了些,足见贺晨风确实愤然不已。
当有一个人设身处地地为你去想、去考虑、去共情,是很难不动容的。
被感动的沈彦宇轻轻拍了拍贺晨风肩头,仍微笑着宽慰道:“算了,他们也是受人蒙蔽,并非真是性恶之人。待之后交给师门处置,稍作惩戒长长记性即可。”
他的目光转向许沛然,转而变得狠厉起来:“当然……也有要特别感谢的人呢。”
能被别人信任和不被别人信任的区别其实很难界定,许沛然这样称得上恩将仇报的行为却让沈彦宇觉得自己真是分不清他信任还是不信任自己了。
你说他信任自己吧,他还颠倒是非黑白。说他不信任自己吧,他又是当初接受沈彦宇帮助恩惠的人,而且这些又都是他只要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时辰到了。”伴随着贺晨风的话音,玄渊幻境的结界开始波动。
终于要结束了,这七天真是丰富多彩的。
腰间木牌隐隐散发出乳白色的光芒,接着所有人身上泛起一圈白色的光罩,将他们化作遁光带离此处,让此幻境和平如初。
再踏上实地时,沈彦宇已经放开了贺晨风的手臂,几乎在转瞬间就找到了那几个用捆仙索束缚的人影——这也很难找不到,因为有人被绑缚自然就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请各位将幻境中所得交予碧霞仙子处监司一一查验,三日后宣布考核结果。”依旧是原来的位置上,胤祈真人背手而立,平静地朗声宣布道,“此外,本次监考察觉到有违反纪律者,吾将带走前往司法堂处理。”
原本听了前半句只是窃窃私语的考生们听到后一句都炸了锅,变得议论纷纷起来。
接着,就见胤祈真人原本扫视众人的目光在某处略作停留,接着抬手一挥,约莫七八个修士就被他收入袍袖,一并带离了众人视线。
这其中的一个小倒霉蛋自然就是沈彦宇了。
虽然他很想抱怨这片刻不得喘息的安排,但也觉得如果雷厉风行也挺好的,索性走一步看一步。
待传送法阵光芒消散后,胤祈真人淡淡扫了沈彦宇一眼,抬手收了捆仙索,厉声道:“都跟上。”
从胤祈真人没对沈彦宇用捆仙索发表意见来看,胤祈真人应当也对此事心里有数。
沈彦宇抱着这样的期待,与其余人在司法堂前列队走得整整齐齐。
沈彦宇本来对自己风风光光正式进入内门的情形美美期待,谁料比起内门迎新仪式,他更先见到的是司法堂。
一进殿门,那冷飕飕的阴森感觉就顺着脚跟爬上了脊背,叫沈彦宇好一个哆嗦。门内庄严肃穆的气氛压得这些初入殿中的少年修士都不禁噤声放轻脚步,生怕惹怒了其中掌事。
沈彦宇与那些袭击他的修士分别站在两侧,形成一种无形的对峙。
不消多会,身着玄衣的司刑掌事款款出现在众人面前。
“司刑掌事,”胤祈真人毕恭毕敬地向黑衣人躬身行了一礼,“当事人已带到,劳您费心。”
司刑掌事是一位发如墨瀑的中年修士,面沉如水,不怒自威。他向胤祈真人点点头:“胤祈,你去忙吧。”
胤祈真人俯首作揖,随后快步离开了司法堂。
在宣读了今日年月后,司刑掌事于高位落座,从袍袖中掏出两枚光球:“事实如何,还望各位自己见证。”
他声色不动,只调动元力,将留影珠内容呈现在众人面前。
若说原本那些被许沛然劝说讨伐沈彦宇的修士脸上是义愤填膺,现在他们的神色则因为所见之事渐渐变得错愕、恼怒,因为被浅显拙劣的谎言戏耍而羞愧难当,更有人涨红了脸。
罪魁祸首许沛然反倒是最平静的那个,似乎此事不是他引起,也与他全然无关一般。
“你这满嘴谎言的骗子,竟敢这样耍我们!”
“骗子!让我们白白冤枉好人!”
“再也不会相信你这种人的鬼话了!”
随着影像播放,众修士指责声不断响起。
待第二枚留影珠放到沈彦宇放出火莲护罩时,司刑掌事似乎轻轻“嗯?”了一声,微微挑了挑眉。
这一变化没有逃过沈彦宇的眼睛,心想可别叫司刑掌事发现什么不对,来找他谈话,毕竟那炎晶确实具有魔性,解释起来相当麻烦。
好在司刑掌事没有就这个细节深究的打算,只是默默等他们把留影珠的内容看完才重新开口道:“残害同门乃是大忌,这一规矩在你们进入幻境前便已宣读。而今尔等以为如何?”
“掌事明鉴。”沈彦宇礼貌地低下视线,平静答道。
“呵。”许沛然的回应只是一声冷哼。
司刑掌事漠然等众人一一回答过,语无波澜地继续道出公事公办的一段话:“现因玄渊幻境入门考核时,许沛然等五人加害沈钰一事召集尔等,事实清楚,证据充分,若有异议与补充请即刻提出。”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但沈彦宇只觉得头脑发昏,几乎要站立不稳,只盼能赶紧从司法堂跑路。
“罚:许沛然,残害同门,雷电鞭二十。除沈钰外其余人等,识人不清,雷电鞭十,外门清水库洒扫半月。”司刑掌事收起留影珠,自高位站起,“沈钰离开,其他人留下。”
“是,掌事大人,”沈彦宇咬紧牙关向司刑掌事躬身行了一礼,“晚辈告辞。”
司刑掌事短暂地“呃”了一声,道:“雅尊者在殿外等你。”
原本已经转身的沈彦宇有些惊讶,回头谢过司刑掌事后,再度向外走去。
果不其然,他一迈过门槛就见乐正宫雅急得团团转,正在殿外来回踱步。
“师父!”沈彦宇噙着笑意唤了一声,刚迈出两步,浑身的力气就像被突然全部抽空了,身子再也无法控制地软绵绵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