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安不明其意,只坐在床边,舀起汤药喂她。
直到汤药见底,他才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什么?淮盈,你刚刚说什么?”
付淮盈抬头摸了摸他的脸,“我说好久不见,晏安,抱歉,是我连累了你,连累了侯府。”
林晏安一惊,下意识站起来,手中的碗掉落,碎裂声将他唤醒,他猛的摇头,像是不可置信。
“你……你想起来了?”
付淮盈点头,苦笑,“我想起来了。”
林晏安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片刻后,倏地上前,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颤声,“淮盈……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让你背负那些痛苦,那些仇恨,让你一个人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笼中死去……
付淮盈侧眸回抱住他,怆然一笑,险些溢出喉咙的泣声被压制在胸口,泪水却无法控制的决堤而下。
林晏安再度想起那些埋藏在心底,不敢触碰的记忆,他一直记得淮盈冰冷的身体,毫无生息的脸庞,记得她决绝的话语,记得她含泪的双眸,记得潮湿的诏狱……
付淮盈紧紧抱着他,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晏安……”
萦绕在唇边的名字刚出,喉咙里的泣声便压不住了,付淮盈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着他的衣襟哭,滚烫的泪水,透过衣物,落在他心上,林晏安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我以为……我以为我阿娘是被付流松和温霜叶逼死的……可她连活着也是一个试探……”
林晏安垂眸,抱着她,看不见她的脸,却深刻的体会到她的痛……
淮盈嫁给他的时候,就告诉他,杀母之仇要亲自报,他在战场上拼出一条血路,就是为了做她的后盾,从崇阳殿到诏狱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很多,到了她面前,看着她痛苦纠结,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活。
直到现在,林晏安突然想明白了,真正让她死的,不是皇帝,不是她自己,而是他。
她怕他用免死金牌去救一个弑父罪人,侯府将再无名声可言,他的前途毁之一旦,包括他祖父累积下来的声望,所以,她不肯活……
林晏安心中大恸,他花了两辈子的时间,才彻底明白淮盈对他的感情,原以为是一厢情愿,却没想是她藏得太深,爱得太重。
“姑娘……”付淮盈泪眼还未干,外头就传来大虎的时候,“温将军来了。”
她还未做反应,就听见外头争执的声音。
“温将军……这是姑娘的闺阁!”
大虎不敌,没拦住,就见温初言双眸猩红,提着剑推门闯了进来,剑上的血还未擦,掉落在地面,荡起涟漪。
他身上,脸上都有擦伤,手上也受了伤,此刻像是从血海里走出来般瘆人。
林晏安立刻拿了外衣递给付淮盈,绕过屏风出去,脸色阴沉,“温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提着剑进来,是要杀人吗?”
付淮盈穿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因为哭过一场,眼睛还红着,她抬眼去看闯进来的人,有些恍惚……
大虎提着刀,从后头抵在温初言脖颈上,像是威胁,她身量在女子中算是极高的了,刚好和温初言齐平。
温初言却视若无睹,提着剑往前走,脖颈间被割了一道,鲜血溢出,大虎下意识的抽离。
“淮盈……”
他才刚出声,林晏安已经将付淮盈挡得死死的了,他眉头紧锁,分不清温初言是什么意思,“温初言,你疯了?”
温初言抬剑,剑直指林晏安。
付淮盈站不住了,她发现温初言似乎不太对劲,她慢慢走到他面前。
“阿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温初言使劲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剑,想抱她,又克制的后退两步,“你没事吧?我听说你遇险……”
林晏安上前,站在付淮盈身后两步的位置,只要温初言出手,他就能将人往后拉,保证她的安全。
付淮盈摇摇头,她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却没发现什么异常,“我没事,是晏安救了我。”
温初言克制着自己不去看林晏安,不去听他的名字,他怕控制不住去杀了他。
“阿兄?你怎么了?”
温初言看着有些不太清醒,他摇摇头,握着剑,倏地,跑出去了。
留三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大虎挠挠头,“他这是怎么了?”
林晏安摇头,他也不知道。
只有付淮盈沉默的站在原地,她感觉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主子!主子!”
大虎听见外头的声音,探出头去看,“姑娘,是和禾丰。”
付淮盈回过神来,“让他进来吧。”
禾丰从外头进来,见了礼,“姑娘,主子。”
“怎么了?”
“回姑娘话,先前姑娘遇刺,主子着急,直接追过去了,我便斗胆带人去跟着去查了,结果到的时候发现那伙贼人已经死了,死状凄惨,像是为了泄愤。”
他顿了顿,咽了咽口水,缓解干涩,“我见他们死的蹊跷,便带人顺着脚印跟上去,却看见了温将军,想来是他做的。”
付淮盈注意到他发干的唇角,倒了杯水递给他,“先喝口水再说。”
“多谢姑娘。”
禾丰喝了水,接着说,“我直觉不对劲,便一直跟着温将军,才发现,他一路找到了苏家的别院,他没进去,不知道和家丁说了什么,是苏公子出来迎接。”
付淮盈有些不解,“苏公子?苏宁吗?他去找苏宁做什么?”
禾丰点点头,“苏宁出来之后,温将军直接挥剑而出,若不是苏公子躲得及时,恐怕就人头落地了。”
林晏安蹙眉,“不太对劲,据我所知,温初言向来温和稳重,怎么会要杀了苏宁?你又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吗?”
禾丰摇摇头,“因为怕被发现,离得远,所以听不太清楚,只是看见苏公子应该是解释了几句,然后温将军就说没有下次,然后提着剑走了,我们便没有再跟。”
付淮盈垂眸,“我大概能猜到,那伙人应该是寰王派来的,苏宁在背后出的主意,但具体是要我的命,还是要患离的命,看来是他们没有商量好。”
林晏安伸出手,拉了拉她的手,“是寰王要你的命?”
付淮盈转头,见他眉目不展,便抬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是,寰王要我的命,而苏宁,要患离的命,他们没有商量好,所以,大虎和患离才能好好的回来。”
大虎也想起来,有些后怕,“姑娘,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你都没给我反应的机会,就已经决定好了,万一……”
付淮盈看向她,“兵分两路,才能有人活,若是一并跑,便是让他们一网打尽。”
说到这,她似是想起什么了,突然转头,“晏安!我知道了,阿兄是中毒了!”
“中毒?”
“对,他双眸通红,和平日里不一样,一般人看,或许会觉得他是杀红了眼,但其实不是,他方才是有一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付淮盈立刻拿了药包,“走吧,随我去看看。”
林晏安有些不情愿,却又奈她不得,只能跟着她走。
付淮盈进府的时候,府里的下人没拦她,虽然已经独立出去,却依旧是府里的小姐,又是陛下身边的官员,自然没人敢拦她。
付淮盈几乎是畅通无阻的进了温初言的院子,他赤着上身,回首时看见付淮盈和林晏安进来,立刻披了外衣,“淮盈?你怎么来了?你身上的伤……”
又见林晏安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心中那股杀戮之气又倏地冒出来,他提了剑,便往他身上捅,林晏安到底当了一世将军,不可能任由他打,迅速躲开……
温初言一击不成,又提剑上前,却被付淮盈拦了下来,“他是林小侯爷,也是我的爱人,阿兄,如果你尊重我,尊重侯府,就停止这样的胡闹。”
温初言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握着剑的手有些颤抖,“你说他是你的爱人?他才认识你多久?我们自幼相识,相守相知,你说过的,你长大后要嫁给我,一辈子陪着我的……”
他的声音颤抖着,眼眶含的泪要掉不掉。
林晏安站在付淮盈身后,听着他的话,却是剜心的疼,前世他认识淮盈是在温初言死后,这一世认识淮盈,他们也已经相伴多年,温初言是在告诉他,他们之间的感情,他比不上。
付淮盈叹了口气,她来只是想给他解毒,只想尽快让他安静下来,“阿兄,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你不愿意守诺了是吗?”温初言看着她,泪水落下,眼中杀意更甚,“我杀了他,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付淮盈明白他是中了毒,控制不住自己,但毒是诱发,不是生成,如果心里不恨,是不会显现出来的,他到底为什么会那么恨林晏安,恨不能他去死?
“阿兄,你中毒了,把剑放下来,我替你解毒。”
温初言不肯,“他认识你的时间多过我吗?他比我爱你吗?为什么?如果我没死,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如果我活着,你会嫁给我,一世琴瑟和鸣,为什么我一醒来一切都不一样了……为什么?我宁愿死,也不想看着你和他站在一起……”
他抬手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流出,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睡醒,脑中就多了很多不属于他的记忆,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死了,却又突然活过来,不明白淮盈为什么不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