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声响起,化学老师怀里夹着一叠书,手上拎着一个木质盒装的实验器材走进班里。他总是笑眯眯的,物化班的同学都很喜欢他,他叫羊伟周,已经四十多岁。许是成天乐呵呵的,头发依旧黑而茂密,而且课又上得极好,不少同学亲切地称呼他为“羊爸爸”。
“哟,新同学!”羊老师一进班里就注意到宋辞旁边多了一个男生。羊老师转头看了看黑板上的名字。
“唐葹同学,是吧,文科班下来的。化学这门课可不好学,我只见过化学改政治的,还没见过政治改化学的,你这孩子,有勇气。奥,对了,我们化学课已经上完一本书了,就有机化学那一本,你到时候先自己看看,不懂的就来问我,也可以问你的同桌,他化学成绩不错。宋辞你看怎么样?”
“老羊没问题!”宋辞比了个大大的OK,又转过头来对着唐葹笑得灿烂,“同桌,以后哪里不懂就来问我,我是家教机,哪里不会点哪里。”
唐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宋辞倒是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赶紧移开了脸。
唐葹真的很白,还有一双很黑的瞳仁,但有点太黑了,没有人们心情起伏时冒出的情绪化的碎片。宋辞第一次看到那么一双眼睛,像两片乌云就盖住了的天,看不透内心。
宋辞一向乐观开朗,突然多了一个同桌,他总是时不时地要转过去看他几眼。唐葹正低着头看着化学课本,眉头紧锁着,宋辞觉得他应该是被题难住了,正想靠过去看看,却发现他手捂着肚子。
“胃疼?”宋辞想到自己下课刚接的开水,便赶紧从窗台上拿下自己的玻璃杯塞进他的怀里,“捂着可能会舒服点。”
唐葹手背感受到宋辞水杯放过来时的温热,心里一惊,接着握住了水杯,温度透过玻璃传递到手心,热水的温度无法突破校服的厚度传递到小腹,手心的温度却渐渐升高,越来越烫。唐葹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冒汗,脑袋昏昏沉沉,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双手,在他的额头上碰了碰,接着就听见宋辞的声音。
“老羊,我同桌可能发烧了!”羊老师正在黑板前忘我地写着板书,突然听见宋辞这么一嗓子,被吓了一跳。
“我申请送他去医务室。”
“发烧了?!”羊老师赶紧走下来,甩甩手上的粉笔灰,在唐葹脑袋上探了探,确实有点烫,“那你快点陪他去吧。”
唐葹睁开眼,脑袋依旧昏昏沉沉的,只有手里的热水温度那么真实。
“同桌,我送你去医务室,你可能发烧了。”宋辞清脆的声音绕在耳边。
走出教室后,唐葹轻轻挣开了宋辞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眉眼低垂,把手中的热水杯递给他:“谢谢,我可以自己走。”
宋辞感到手里一热,一愣神,内心觉得委屈,但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跟在唐葹后边。
上课时间教室外空无一人,只有两个少年的脚步踏在楼梯上,一前一后,像是一幅协调的画。
医务室在行政楼二楼最西侧,因为在房子内部,又在秋季,所以中间的过道总有一股冷气。宋辞清楚地看到唐葹走过时轻轻蹙了蹙眉,一瞬间似乎缩了缩脖子,神态与最初在他身边坐下在冷风中瑟缩时重合。
“他看起来也太弱不禁风的样子。作为同桌,我要带着他强身健体。”
宋辞虽然这么想,但他绝对不敢在这个还摸不清性格的同桌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宋辞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但还是知道分寸的,在看起来不太愿意和他交流的同桌面前说出这种话,宋辞都能想象到唐葹拧起眉,抬眼淡淡扫他一眼,然后给他留下一个高冷背影的场景。
医务室里张医生正伏案写着什么,门把手转动,走进来两个少年。
“医生,他可能发烧了,你给看看。”唐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宋辞抢了先。
张医生站起身,拿出一支体温计。“诺,夹着,五分钟之后给我。”
唐葹细长的手指接过体温计,取下自己的围巾,轻轻拉下领口,露出清瘦的锁骨,顺势将体温计放入腋下,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目光却落在面前这个自己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的新同桌身上。
宋辞长得好看,非常典型的狗狗眼,鼻翼旁边有一颗小小的痣,和他圆圆的眼睛非常相配,带有懵懂的可爱,眼里总是闪着这个年纪该有的神采。
宋辞见唐葹盯着自己,没有了第一次的不好意思,反倒厚脸皮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帅?我还是很能接受别人的夸奖的。”
唐葹没有回答,默默低下头,眼里似乎染上了一层笑意。
医务室里暖气吹着,宋辞觉得有些热了,他脱掉身上的外套,抱着坐在旁边。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宋辞开口打破。
“同桌,你这个学期住校吗?”
“嗯,家里有事,住学校方便点。”
“那我一个人住,你可以搬来我在的寝室。我们早上可以一起跑步,锻炼身体,你觉得怎么样?”
少年的眼里装着满满的期待,唐葹对上他的目光,时间仿佛停滞了一两秒,也许是那双眼睛实在太真诚,也许是想起了曾经,他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等下就去和阿邓说。虽然是秋天,我们还是要积极锻炼啊。”
唐葹没有回答,只是移开头望见向窗外,一棵大树上开着几朵黄色的小花,一阵风过,飘飘悠悠落下,被底下松软的泥土接着。
宋辞继续说着冬季锻炼的好处,掰着手指头一点一点罗列,最后总结一番为“一个强壮的身体才能承受高速运转的大脑”。
唐葹不置可否,宋辞少年感的声音绕着耳朵打转,他猜测也许宋辞觉得他身体不好,热心肠的想带着他一起锻炼,所以也不急着拒绝他的计划。他身体其实一向很好,之前也常常锻炼,有着这个年纪少年引以为傲的腹肌,只是最近太累了,作息不协调,加上饮食不规律,让胃疼和发烧钻了空。
五分钟后,校医拿起温度计看了看。
“38.2度,是有点儿发烧,我先开个退烧药给你。秋冬流感高发,我建议你最好还是休息一下,你是要到寝室里睡一会还是回家休息?如果回家我就给你开个证明,你和你们老师说一下。”
“谢谢医生,我之前没有住校,麻烦你给我开个证明,我回家休息。”唐葹边说边围起那条藏青色的围巾,围巾一头的流苏轻轻滑过宋辞的手。
“那行,不过我这请假条没了,我得去打印一些。你俩继续坐一会。”医生走出校医室,往外走去。
宋辞抓着自己的外套,开口:“同桌,你要不要睡我宿舍。”
“不用。”
“我的宿舍可舒服了,保证让你睡得清清爽爽,一觉醒来,烧就退了。”宋辞继续推销着自己的宿舍,“我看你现在就很不舒服了,先去宿舍休息一下吧。”
“不用了。”
“可我有点担心你。”宋辞的语气听上去十分恳切。
唐葹盯着宋辞的眼睛,眼里看起来对自己满是担忧,他轻轻呼了一口气,像是妥协。
“那谢谢你了。”
“和我客气什么。咱们可是同桌。”
医生推门进来,宋辞赶在唐葹之前开口:“医生,不好意思,他不用开证明了,我宿舍可以休息。”
“那行,能尽快休息最好。”
宋辞接过医生给的药,对唐葹说:“走吧,我们先去和阿邓报备一下。”
装药的袋子在宋辞手里一甩一甩的,两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并肩走在一起,一个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一个两手揣在兜里。
路过行政楼时,大厅传来钢琴的声音,长久未校音的三角钢琴,有些变调的音符蹦蹦跳跳地跟着少年的脚步,跳跃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