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神经病吧!”
程巴黎换了一套居家服,拿着镜子在检查脖子,苍白娇嫩的皮肤上绽开了触目惊心的红痕。
房间的灯光烁亮,照不出罪魁祸首一丝的愧疚。
祝星繁端着极为淑女的坐姿,在程巴黎面前,点了一支烟。
啪!程巴黎愤懑地把镜子往桌上一扣,“你怎么在这咳——你能把烟掐了吗?”
祝星繁置若罔闻,继续我行我素,烟短了快半截才慢悠悠说:“我怎么在这你还不清楚么?”
隔着烟雾,她一双风情的双眸微眯着,似结了一层霜,冷冷觑着程巴黎,“这话,应该我问你。”
程巴黎怎么会不知道,这里是祝星繁的家。
至于她为什么会住进这里,还要从入职前说起。
程巴黎顺利通过星耀的几轮面试,直到终面结束,HR委婉提了个隐性要求,乍听之下程巴黎百思不得其解——
要出生年月日?好说,简历上写得很清楚。
什么?还要具体到几点几分?
虽然成长环境在国外,但程巴黎从小没少受传统文化的熏陶,于是她秒懂——合着是要生辰八字呢。
呵呵。
这特么违法。
不过程巴黎也算看出来了,眼下拒绝合理又合法,但星耀的offer,肯定是泡汤了。
星耀是地产起家,算得上业内的头部,这么盛名在外的体面公司,能干出横竖都这么猥琐的事吗?
还真就干出来了。
HR呲着八颗牙的标准围笑,贴心无比:理解理解,个人隐私嘛。
如果不是太想得到这份工作,程巴黎是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会向如此傻逼的行径屈膝。她回之以笑,嘴里报出个大吉大利的精确时间。
当然,是她瞎编的。
进了公司以后才慢慢了解到,奇葩的招人理由远不止此,报八字不说,还不能属猴,五行金不能太多,水和火旺最好……
再后来她莫名调岗升职,和大秘混熟了之后,私下问过原因,大秘笑呵呵道,还能有什么,你八字旺何总呗。
Merde!
祝星繁就这么听着,烟灰缸的烟蒂慢慢凑成了一簇,板了整晚的冰窟脸忽然牵动唇角,而后演化成了皮笑肉不笑:“程巴黎,你当我弱智吗?”
“你们。”风情的眼眸此时装满了嫌恶,“……居然选在这里。”
“偷情”两个字,祝星繁到底没能说出口。
属于程巴黎记忆中模糊美好的记号,随着祝星繁走进公司的会议室而顿时鲜活起来。
然而惊喜转瞬即逝。
祝星繁对她的敌意,来势汹汹,又足够锋利。
这其中的缘由,程巴黎不难猜。
对于看客们,流言蜚语直抵祝星繁,这样才够劲爆。
但曾经总能不以为然甚至当笑话的脏水,由祝星繁亲手泼过来时,程巴黎仿佛听见一滩稀碎的破响,那是她长久以来,自我筑起的屏障。
她第一次破了防。
甚至有些委屈。
程巴黎不动声色地整理着内心的骇浪翻天。
她一度想要向祝星繁解释,和她父亲,绝非那种不堪的关系。可下一秒,“殊途”两个字浮上心头。
人与人绝大多数的关系,都可以归结于它。
祝星繁也不例外。
既是殊途,多一分情绪的挣扎,都是浪费。
程巴黎不再多言。
她直接剖开事实:“我住在这,是因为……你妈妈经常回来。”
这话让祝星繁如遭雷劈,身体蓦然僵住。
她几乎是用手指捻灭了烟。
时隔良久,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去世的母亲。
“何总说,他总能在房子里闻到一股味道,那种礼佛的香混着中药的味道,”程巴黎不清楚祝星繁的忌讳,字字如刀割,“他说,这是你妈妈的味道。”
祝星繁长睫低垂,像一座圣白的雕塑,凄美又纯粹。
看得出来,她在极力克制情绪。
程巴黎像调侃一件荒唐事般的不屑:“还说我八字纯阳,能镇宅。”
万万没想到,顺嘴胡诌的八字,不仅旺人,还能魔法攻击。
而祝星繁的思绪早就去了另一个时空,礼佛香和中药……那的确是妈妈还在世时,家里常有的气味。
临走前,祝星繁没忍住,问:“房间这么多,怎么偏住在这间?”
程巴黎:“我挑的,就这个房间看起来还有点温度。”
“品味不错,这是我的房间。”
“……”
其实还有些话,祝星繁忍住了——
在打开灯照亮家里的“不速之客”以前,有那么一丝侥幸——她并不希望房间里的人……是程巴黎。
这种奇怪的感觉,连祝星繁自己都说不出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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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姐一整天都耷拉着头,还冲詹叔发了好几次邪火。
詹叔脾气好,笑呵呵地让着她,也不往心里去。
到了吃饭时间,见着祝星繁,苏姐还是没个笑脸。
祝星繁连哄带夹菜:“苏姨,我只是出去住一段时间,马上就回来。”
“就是,星繁都25岁了,已经不是孩子了,她有自己的打算。”詹叔在一旁帮腔,“再说她是去那边的房子住,你又不是不熟悉。”
苏姐没好气地扒拉着米饭,嘟囔道:“别说25,就是52也是个孩子,才回来几天就往外跑,家里好不容易添副碗筷,平时就剩我和老詹两个人,要多冷清有多冷清,哪里还有以前的样子嘛。”
不能说下去了,一说就想哭。
“哎哎,”詹叔故意板起严肃脸,“说什么呢?谁老?还老詹……”
苏姐是家里的保姆,从祝星繁出生前就来了祝家,几十年下来,她早已是家人。对祝星繁来说,她更是敬重的长辈。
詹叔朝苏姐挤眉弄眼,苏姐知道他是故意转移换题,满腹唠叨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气。
只有亲近的人才了解,祝星繁向来能说会道,嘴毒的时候是真毒,甜的时候也是真甜。一通甜言蜜语下来,没一会就把苏姐哄得阴云转晴,最后苏姐以“每天过去做饭”为妥协,才同意祝星繁搬出去。
吃过饭,苏姐把煲好的川贝雪梨放进食盒:“最近秋燥,爷爷咳嗽的厉害,老詹,送我去趟疗养院,给爷爷送过去。”
“我去吧。”祝星繁接过食盒,“爷爷最近不肯吃东西,见了我才听话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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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爷爷的体检报告,电子版的已经发到您手机上了。”
医护小龚是个年轻小伙,看起来和祝星繁年纪相仿,或许是职业特性使然,脸上有种明显和年龄不相符的超然淡泊。
轮椅上的老人仿佛置身于异度空间,对房间里的两个人视若空气,两眼空洞,像两口枯井,直愣愣盯着窗外。每个人对他的称呼都随祝星繁唤声“爷爷”,听起来格外亲昵。
“除了血压高,还要多注意血糖,长期缺乏基础活动,对胰岛功能的负担有些重。”小龚和祝星繁说着注意事项,“哦,对了,爷爷最近的体重有些下降,应该是和他的饮食有关。”
祝星繁点点头:“多谢。”
今天的空气阳光美得有些醉人,祝星繁走到窗边,隔音极佳的窗户甫一打开,率先钻进来的却是穿透耳膜的音响声——
小龚察觉到祝星繁的不悦,解释道:“这是有人在跳广场舞。”
“广场舞?”长期生活在国外的祝小姐,对这一新兴文化的认知显然很苍白,“不会扰民吗?”
“他们会选在非休息时间,每天通常最多一个小时,毕竟年纪都不小了——”小龚看了眼爷爷,压低声音,“可以带爷爷去那边走走,多让他感受下社交环境,对他的恢复可能会有作用。”
祝星繁听得入心,眼睛一直偷偷打量爷爷的反应。
小龚说得没错,社交环境或许对爷爷有帮助。
“宝宝们把关注点起来!!!”
祝星繁推着爷爷往人头攒动的地方走,迎头就听见嗷的一嗓子。
“不要刷礼物!不要乱花钱!宝宝们我们只要你们点点赞,再多100w就加跳安可曲!”一个声如洪钟活力迸射的精神老伙架着手机在搞直播,镜头的超大广角装下了一整个舞团。
太吵了。
祝星繁有些吃不消,推着轮椅就想往回走。
但爷爷一贯干涩的目光明显动了动。
“宝宝们!今天还是我们大姨领舞!来安可曲!走起~~~”精神老伙摆弄好完美的镜头角度,迅速归队,音乐奏起——
“爱~~我中华!爱~~我中华!
sei罗罗sei罗罗……嘿!
五六十个民族,五十六枝花,五十六个兄弟姐妹是~一家~~”(注)
高亢的歌声,给疗养院背倚的山头犹如打了一针鸡血。“爱我中华”响彻整个山间树林……
再喧闹的声音,对祝星繁也失了效。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爷爷身上。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爷爷原本休眠的双眼,重新聚起焦,有了那么一点活人的体征。
祝星繁喜出望外,推着爷爷找了条长椅坐下,“爷爷,你喜欢这里吗?”
爷爷身上出现的曙光转瞬即逝,又回到了平时的状态,活着,但死了。
但对祝星繁已经足够了。
目光越过爷爷,不经意发现前面的长椅投来一道注视——
祝星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看清那道视线是来自程巴黎时,还没来得及的惊讶,却先上下打量起她来。
一惊一静的两道目光在空中狭路相逢,程巴黎对祝星繁若无其事的敷衍一瞥,正眼都没给一个。然后站起身,走了。
祝星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