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滦从横店剧组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五点了。
夕阳的余晖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古韵悠长的城墙仿佛被渡了一层浅淡的金光,硕大的影子覆盖着项滦清瘦的背脊,连带着他的影子也被吞没其中。
“怎么样?”经纪人老毛见他出来,赶忙递给他一瓶酸梅冰。
项滦摇头。
“那就是不行?”老毛纳闷了,如果说真的是项滦的演技不行,那导演为什么看过项滦发给他邮件里的试镜视频以后,连续三次邀请项滦来剧组线下试镜。
“不是,现在小网剧的选角要求也这么高了?我看那副导演手拿把掐地跟我透信,说你多好多好,我才让你来的,你这老远跑一趟,不行,我得打电话问问。”
“别问了。”项滦啃一口酸梅冰:“我看到副导接了个电话,就拒绝我了。”
项滦没再说话,老毛却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他们压根就是纯折腾人!”
老毛一抬头,对面的人没了,再一低头,视线里是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项滦已经把化掉的汁水喝光了,这会儿抱着个酸梅冰蹲马路牙子上啃的正得劲。
老毛无语地揪了把头发:“滦儿,你能不能看起来有点心眼子?能不能维持你的美貌!看看这啃的,嘴皮子冻通红。”
话是这么讲,老毛还是被眼前人的美貌击中了心脏。
唇红齿白,眼睛圆溜溜的,跟头小鹿似的,湿漉漉亮晶晶的。
“更好看了对吧?”项滦起身,眼波流转间,手里的冻酸梅已经还给老毛了,他吐吐舌头,打了个颤,“不吃了,热量好高。”
老毛发誓,他没见过比项滦更自律的美男,但眼下美解决不了问题,他转而叹一口气,问项滦现在是什么打算。
项滦说要找他的现任上级兼娱乐圈最火影帝林书铖谈一谈,是不是给他的发展方向定错了,或许他更适合往谐星或者花瓶方面发展。
老毛:“你演技挺好的。”
项滦坚持自己的观点,且信誓旦旦:“演技好那是另一回事了。我们不能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子健哥,你不知道,我在喜剧这方面卓有天赋,如果弯道超车,我们能少走十几年弯路呢。”
项滦认真:“不用两年,我就是娱乐圈最红谐星,而你,就是娱乐圈炙手可热的金牌经纪...”
“行了行了,我胃不好别画饼了,”老毛皱眉,心思我早看破你了,还我不知道…不过,项滦的美貌确实是娱乐圈顶级的,但喜剧...这孩子怕不是疯了。
项滦讪讪闭嘴。
两人走到车跟前时,项滦同公司的同事路然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项滦老师,我拿到《同朝》的男三了,今天请你吃饭!”路然的语气很是兴奋。
项滦‘哇’一声,真心惊叹:“路老师好厉害!”
“不过,最应该感谢的还是林老师,公司好多人都收到了这个本子,他说让我们都试试。”路然不好意思的补充,“你呢,我怎么没在试镜现场看到你啊?你忘记啦?”
项滦关车门的手一顿,捂住声筒问老毛,“我还在圣雪影业的在职名单里面吧?”
老毛马上打开OA确认,打开人员信息集,除了排在第一的元老级林书铖,第二个就是元老项滦。
老毛摇头,没开你。
还好,项滦松一口气。
项滦再一次确认了自己打工人的身份,回路然:“应该是邮件漏发我了。不过还好啦,我还在这家公司,没被开除。”
路然:“你的关注点还真是...可惜现在选角截止了,我当时看到有一个角色好适合你,我还想着你会来呢,当时没看到你,想给你打个电话来着,但是剧组不让带手机进去…”
路然安慰了他一会儿,挂了电话,项滦又一次和老毛确认了自己的邮箱内容,确实没有收到关于《同朝》的任何信息。
项滦借了路然的邮箱账号,比对了一下收到的邮件区别,发现不只是《同朝》的邮件他没有收到过,还有之前火出天际的恐怖本《蛇乱》、喜剧本《你别回头》,三四个本子他一个也没有收到。
“我好像被区别对待了。”项滦皱眉,越是往下翻邮件,神色就越凝重,“我没开玩笑。”
他收到的本子和路然收到的本子完全不是一个水平,路然从小成本古装的男主到大热电影的男配都有,而他只有粗制滥造的网剧男配。
老毛显然也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也没好意思说太明白,“没事滦儿,林老师一直都很照顾你,你看,这不还给你配了专车吗。”
老毛安慰他,“下次有更好的本子我旁敲侧击的提醒下林老师,别让他再把你漏了。”
项滦说不用,一边收起笔电,一边抱着酸梅冰缩在车窗跟前,又啃了起来,一小口一小口的,根本没吃进去多少,老毛知道他这是心情不好了。
过了片刻,项滦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才缓缓开口:
“你刚才问我有什么打算,我一开始只是打算跟他谈谈,让我换条发展路线。哪怕去做谐星,去做综艺里的花瓶,我都可以接受的。”项滦望着窗外的车流,眨眨眼,舔了舔冻的通红的嘴唇,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现在呢?”老毛看着项滦凝重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心思这破小孩可别真去做谐星了。
“我要离职。”项滦说,“我要和林书铖解约。”
老毛:“???”
老毛以为他在开玩笑,林大影帝的圣雪影业,那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进不来的,项滦一个非专科出身的,能进圣雪影业已经是祖上冒青烟了。
“很可笑吗?”项滦看他的表情,好像在外人看来,他这个决定像是在过家家,“我大三加入圣雪,到现在为止,我没有拿过好的本子,没有拿的出手的角色。”
“我和路然同期进来,我一直以为我和路然拿到的剧本是公司资源分配的结果,但是现在看来,只有我是被资源淘汰的那一方,我或许清楚他这么做的理由。”
毛子健看他一眼。
“艾琳娜曾经给过我一张房卡,但我没去。”项滦说。
艾琳娜是林书铖的助理。
毛子健心里咯噔一声,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项滦回想起他刚加入圣雪那一年,还是有一些好剧本的,后来第二年年末,艾琳娜在年底的聚会上给他一张房卡,说林老师喝多了,让他帮忙照顾下,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当时项滦揣着明白装糊涂没去,林书铖第二天也没说什么,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从那时开始,一切都是有迹可循,他的本子质量也越来越烂。
“那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毛子健话说到一半,忽然喉头一哽。
他想起来项滦是个势单力薄的孤儿,当时也是放弃了保研名额来演戏,如果不是家里穷,谁会放弃上学呢。
毛子健无助地想,就算他当时跟自己说了,又能怎么样呢,他自己也势单力薄,能给项滦争取到什么?
项滦签了五年的合同,高昂的违约金项滦同样是赔不起的。
所以林书铖哪里是不计较,他是在等项滦妥协,他清楚的知道项滦这样一穷二白的人,他完全是耗得起的那一方。
“如果是因为我长的丑,或者没有演戏天赋,再或者不够努力,我都认,”项滦看着老毛,“但所有人都知道,不是的,我不挑角色,甚至一周可以接几十个龙套角色,再丑的角我也演过。我知道有些工作需要厚积薄发,但我也懂点到为止。子健哥,我不会,也不能一直跑龙套。”
毛子健没有说话。
项滦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两个人三年的同事感情不是说说而已,如果项滦退出圣雪,毛子健未来何去何从,也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子健哥,”项滦开口,“我和路然关系不错,他最近有换经纪人的打算,我会向他引荐你的。”
“那违约金呢?”
车内是长久的沉默,毛子健头一次觉得,红绿灯的六十秒如此漫长。
半晌,项滦在一阵车鸣中羞红了脸,嘟囔道:“啃老。”
他这几年没怎么赚钱,但压岁钱还是有一大把的。
毛子健没听清:“什么?”
项滦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绿灯了,子健哥。”
抵达圣雪影业以后,项滦打印了一张纸,随后径直走向林书铖的办公室,门口的艾琳娜看清来人是项滦,嘴角带着和缓的笑意,敲了敲林书铖的办公室,说了句‘林老师,小滦来了。’
林书铖开门,他鼻梁上总是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但项滦知道,他本人的性子并不是这样。相反,他专断,独裁,常年身处高位,总是很擅长替别人做决定。
林书铖并不是近视,却总是戴着一副文质彬彬的镜框,试图减少戾气。将近三十的年纪,他看起来确实比别人多了几分沉稳。
尤其对于路然这样的小演员,威慑力还是很大的,但对于项滦这种出道三年,归来仍是菜鸟,拒绝接受职场PUA。
林书铖手里拿着《同朝》的剧本,看清门口的小青年,也丝毫没有遮掩的打算,反而是看着项滦,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面前的青年不知道吃了什么,嘴角还沾着红,越发衬得年轻可爱,但他本人似乎并没有察觉。
项滦不明白他揶揄的笑,也同样因为差别对待而生气,于是问他:“你笑什么?”
林书铖笑意骤僵,片刻,还是叹了口气,手里的剧本卷了卷,作势要往项滦脑袋上砸。
项滦利落后退半步。
林书铖丢了个空,也不恼,“你啊,你说说你这性子,再怎么说我也是你老板,你这么直白的话术...你这脾气啊,得改改,真是教不会。”
项滦‘哦’一声,“马上就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