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将军见过的濒死之人不计其数,加上不久前才演了场“祝茗将军”壮烈牺牲的戏,装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他耷拉着眼皮,偷偷从睫毛的缝隙里瞧温执明的表情,感觉到那人轻轻抬起自己下巴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指尖湿漉漉的,温度冰凉。
温执明体温偏低,口腔里却是温热的,覆过来的双唇十分柔软。
祝茗在第一口气渡过来之前就后悔了。
他对人工呼吸的了解全部来自于偶像剧。
剧里拍得又美又轻松,和间接接吻一样浪漫,在生死关头,两位主角双唇紧紧相贴,宛如在共享他们的生命,而后被救的和救人的泪光闪闪地相拥在一起,从此互通心意敞开心扉。
但温执明的人工呼吸,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万能的温大经纪人是真的学过心肺复苏,拿了AHA急救证,所以即使因为慌乱而颤抖,动作也非常标准。
温执明将他的下巴上抬,额头下压,整个呼吸道摆成一条直线,而后用力捏住了他的鼻子,柔软的双唇张开来,牢牢包裹住了祝茗的嘴。
祝茗:……
等一下,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然而温执明救人心切,一口气已经吹了进来。
祝茗仍在屏息,又被温执明的专业操作震撼,全无心理准备,就感觉自己迎面吞了一大口风,当即呛住,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哽在胸口。
祝将军心中叫苦不迭,当即叫停这出自己突发奇想引起的闹剧:“咳、唔,等、等一下!”
奄奄一息的人突然诈尸,把旁边摸不着头脑的雁翎吓了一跳,挨得最近的温执明更是直接呆住,亲昵的称呼脱口而出:“嘉木?”
雁翎和信使相熟,出于对朋友的了解,此时已经察觉了真相,见温执明还被蒙在鼓里,欲言又止。
——两边都是救命恩人,帮哪边感觉都不太好,况且清官难断家务事,她连自己的事都断不清楚,还是别掺和别人的感情纠葛了。
两位女士明哲保身沉默是金,但祝茗作为风暴中心却不行,他酝酿了一下情绪,抬头对上温执明的眼睛。
而后身体一僵,准备好抖机灵的花言巧语突然说不出口。
温执明跪坐在地上,和他一样,从头发丝到鞋尖都湿透了,笔挺板正的衣装皱皱巴巴的沾满了泥污,总是精心打理的发型贴在脸颊上,锐利的眼睛好似也浸过了水,眼角泛着水淋淋的红,看起来狼狈又绝望。
而这样的一双眼睛,在看见祝茗“活过来”的时候,却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没事就好,”温执明伸出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肩膀,“没事就好……”
祝将军在这时才感觉自己似乎玩得有点过了,不存在的良心真的开始隐隐作痛。
——不该这么做的。
温执明多么害怕失去他,害怕到宁肯让他误解自己是一个伪君子,害怕到主动割舍掉那段珍贵的友情,害怕到要用自己的生命换他的未来。
而他对温执明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肆意挥霍了对方的心软和偏爱。
这实在非常过分。
打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过的庞大负疚感将祝茗淹没,他僵硬地回抱住温执明,跟同样愧疚的帮凶信使对了个眼神,口不择言地开始弥补过错:“咳,那个,其实……你不用担心。”
温执明哪能不担心,稍微缓下情绪,像是对待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来:“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刚才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
祝茗:……
是啊,怎么突然就鬼迷心窍了呢。
祝茗知道这事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锅,移开视线,又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乖巧模样:“温先生,我们先上车吧,上车我再告诉你。”
他怕温执明听了之后气狠了,连车也不肯上——虽然那车就是温执明自己的,但这人一向善于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温执明看祝茗似乎的确已经好了,说话中气十足,走路步步生风,便一头雾水地上了车,和祝嘉木一起坐在了后座。
唯一没成落汤鸡的信使承担了代驾的工作,先把雁翎送回家,又把温执明送回家,准备送祝茗的时候发现这人已经迅速溜下车,牵着温执明的袖子跟她挥手道别。
信使:……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犯的上一个错还没解释清楚,这就已经又翘起尾巴来了。
——这真能追到温哥吗?
怀抱着这样的疑问,代驾信使把温执明的车停进车位,也从驾驶座上下来,结束了长达一小时的辛勤工作,拿到了丰厚的报酬。
信使不缺钱,但飞来横财谁不喜欢,她喜滋滋收下钱,打车走了。
祝茗转头看向温执明,由于心虚,笑得又甜又乖:“温先生,我可以在你家洗个澡吗?”
温执明从来无法抵挡这样的笑容,何况他尚未从刚才的惊吓中走出来,始终担心着祝嘉木的身体,本来就没有打算让这孩子自己回去,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温大经纪人瞌睡碰到了枕头,自然无有不应。
——
温执明带他来的这间房子祝茗没有见过。
跟白歌结构繁复装修奢华的大平层相比,这里的面积小得多,只有两室一厅,内部装潢简约到简陋的地步,像是个毫无人气的样板间,若不是处处都有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祝茗还以为这是温执明新买的。
“往这边拧是热水,毛巾是新买的,洗过一次还没用过,给你放在这里,这些洗浴用品都是没拆封的,你可以放心用,”温执明把人带进淋浴间,事无巨细地交代,“我等一下把衣服给你放在门口,你洗好了自己拿来穿,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外面等着。”
他拧起眉毛,抿唇忧心道:“如果有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叫我。”
祝茗:……
不行,不能再让温执明误会下去了。
祝将军平时鬼话连篇,但认错的时候从来态度端正,干脆利落,他没进浴室,转头拽住温执明的手腕,正色道:“对不起。”
温执明一怔:“什么?”
祝茗吞了下口水:“就……刚才晕倒,我是装的,对不起,让你这么担心。”
温执明愣愣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装的……?”
他下意识想说怎么可能,先前惊慌之下刻意忽视的异样之处却突然涌入脑海。
温执明的表情渐渐绷紧。
“为什么?”
他五官生得锐利,面无表情的时候压迫感极强。
除了先前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的时候,温执明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这样的神色,祝茗知道这是真的气狠了,比上朝还紧张,心虚低头,没底气道:“想吓你一下,开个玩笑,没想到你会那么……”
没想到你会那么难过。
“好玩吗?”温执明冷冷打断他,“祝嘉木,你今年几岁?”
实际年龄二十七岁的祝将军语塞。
温执明不等他回答,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祝茗把人惹急了,不敢硬拦,巴巴跟在后面,紧张兮兮地问:“温执明,你去哪呀?你身上还湿着呢,你别出门,先去洗澡吧,万一感冒了……”
“关你什么……唔!”
疾步走出浴室的人突然转身,祝茗跟他跟得太近,一不小心撞了上去。
温执明身上本来就没几两肉,这几日被白歌的事搞得食不下咽奔波忙碌,更是肉眼可见的清减,被人一撞就收不住步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砰”。
祝茗:……
紧张气氛顷刻消散,化作淡淡的尴尬弥漫在两人之间。
又闯祸了的祝将军赶紧伸手去扶他:“对不起对不起,我走太快了,你摔着没有?能站起来吗?我扶你……”
温执明低着头,死死咬着嘴唇,耳朵尖红透了,感觉自己异常丢脸。
好像只要是牵扯到祝嘉木的事,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和成熟就荡然无存,先是被年轻小姑娘的一通胡言乱语忽悠得找不着北,心碎得差点哭出来;而后强撑着气势质问出一个叫人啼笑皆非的缘由,本想把这个不知轻重的小混蛋骂一顿,却又不小心跌倒,气势全无,只剩下好笑。
温执明越想越窝火,抬手拍开祝嘉木伸过来的手:“不用你扶!”
他自己撑着地板站起来,忽视隐隐作痛的屁股,咬牙切齿:“祝嘉木,你是泡坏了脑子吗?拿这种事来开玩笑,有什么好笑的?!吓我很好玩是不是?!让我担心你很得意是不是?!没心没肺也要有个限度吧!你真是……真是……”
祝茗本来低头盯着自己鞋尖老老实实挨训,猛然听着那人说话声音似乎不对,抬眼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温执明哭了。
眼泪顺着青年的脸颊滚落,啪嗒落在木地板上,溅起一点点水花。
泪水这种东西,没流下来的时候尚能忍一忍,一旦开了闸,就很难止住。
温执明觉得这样很难看,捂住眼睛,转开头,竭力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我是真的……很担心你,你怎么能这样?”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祝茗最怕他哭,不管是上次接吻的时候还是当初在医院这人因为麻醉药效泪失禁的时候,温执明一哭,他就开始手足无措,“温执明,你别……我错了,我没有觉得好笑,也没有得意……好吧其实挺得意的,我当时心想,原来我在温大经纪人心里这么重要啊。”
温执明:……
这话要怎么接,难道还要我夸你诚实吗?
温执明难以置信地怒瞪着他,很难相信世上有这么不要脸皮的人。
祝茗的确很诚实,他认为在这个时候,真诚比花言巧语好用。
祝将军真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这么重要,不如温先生来做我的经纪人吧?”
温执明:……
不是,这个话题到底怎么拐到这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