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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审判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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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仍有疑问,越冬却兀自躺回角落里,像一块布满青苔的顽石,再不说话了。

思过楼外的大门被守将从外面反锁上,白楼内部狭窄逼仄,泛着灰尘的霉味,按照他所说的,除非强行闯出,那么当下唯一的机会,就只剩不久后将要到来的审判日。

也就是,让那个素未谋面的城主,来决定他们的去留与生死。

“要顺应这些规则吗。”虞鸢呢喃了一句,像是在问自己。

他们刚入城不久,还未惊动幕后之人,此时抽身而退不算困难。可笼罩在回南城上的弥天大雾已经被揭开冰山一角,如若就此离开……

她不甘心。

谢微听见她的低语,温声道:“阿姐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区区一座回南城,困不住菩提道的首席。”

虞鸢低下头笑了笑:“或许吧。”

从前她在菩提道,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提着一把剑就敢上青天下九幽,借万物试剑,与天地一心,至于今日如何,明天又会怎样,从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里。

可这次不同。她的身边多了许多人,有无辜被卷进来的镖师和暗卫,还有从始至终跟在她身后的谢微,她新婚燕尔的爱人。

她可以独自赴险,却不能因自己的过失使他们陷入同样的险境。

谢微见她沉默,略一思索便明白她的顾虑。

他想了想,没有作声,从腰间拿出一支长条形的火折子,递到虞鸢面前,右手半悬在空中,随意地打了个响指。

“啪嗒。”

像是变戏法一样,湛蓝色的小烟花在火折子顶端炸开,咻地向房梁上扑腾去。

和西南角若有若无的微弱烛光不同,这朵焰火虽然也微弱短暂,却难掩绚烂的本色,刹那间,在漆黑神秘的小楼中映染出一圈彩虹色的光晕。

虞鸢乍见这团微光,没有回过神来,吃吃地凝眸望向他。

“阿姐终于知晓顾及自己的安危,这很好,纵然是因为不愿牵扯无辜之人。”谢微莞尔一笑,恰如烟花般清冷绚丽。

“不是为了别人,是不想你涉险。”虞鸢纠正他,愣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扑哧笑出声,眉目间的愁绪逐渐散去,轻声说,“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些小玩意。”

谢微抖了抖火折子,待到烟花散去后抬眸看她,笑道:“来时路过边境的游商,觉得有趣便买了下来,若能博得阿姐一笑,那它们就有了天大的功劳。”

“啧啧啧。”裴序站到离他们远远的地方,然后故作夸张地叹道。

“要不说有的人就是欠收拾呢。”九莺手肘搭上他的肩,手指垂下去压在他肩头不经意地敲弄,激得他忙讪笑着告饶。

她扬起声调,对着虞鸢那边喊去:“东家,且照你想的去做吧,人生漂泊几回客,天涯路远一孤舟,独行是常态,但我等交易仍未结束,往后如何行事,便都听你的。”

“……”

许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虞鸢微微怔住,回头却看见她依旧冷艳的面庞下,藏在眼中若隐若现的信任,遂也释怀笑说:“好。”

两人交谈间,门外传来铁索当啷晃动的声响,随后楼门大开,一阵刺目的亮光闪过,罩着纯白肩甲的守将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沉声呵斥:

“你们几个,过来!”

他身后跟着三名士兵,如同来时那样,押着几人走出房间。

一行人在楼中待了不过半日时光,出来时却已月上中天。

街上更加的安静了,守将的脸色冷肃的像守城的石雕,饶是裴序素来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会也不敢再造次了。

回南城的整体结构呈“一”字形铺开,内城的构造极为简洁,守将看似押着他们走了许久,实则不过是从街道的这头走到了那头。

他最终在另一栋白楼前停下,如法炮制地将几人再度关押进去,像精巧的机关,下达使用者的指令:“之前的守城者有误,此地方为尔等外乡人的归宿。”

“他出了错,所以你来代替他当差了吗?那他呢,他去哪了?”虞鸢问。

守将直接无视了她的问题,一板一眼地说:“明日是回南城的审判日,罪恶将会迎来终结,请赞美城主的恩赐。”

说罢,他退出门外,反锁后离开。

“他很怪异,这儿的每一个人、每一处地方都很怪异。”守将走后,虞鸢轻声叹了口气。

这栋白楼比思过楼好些,朝南的方向开了间窗户,中间用玛瑙镶嵌,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的颜色,不像思过楼里,铁门关上后就只剩下幽暗的烛光,楼阁内充斥着压抑晦暗的空气。

谢微:“他们说话的方式,生活的习惯,都不似北晋子民,或者说,已然不似西洲之人。”

他眼中也有了些凝重之色,想了想继续道:“按照现有的情报,城中主事者应有三人,城主、祭司、还有定下律法的先贤,明日审我们的是城主,不知另外两位是否会现身。”

“也不知他们和谢瑛是何关系。”虞鸢接上他的话。

“谢瑛?”裴序站在不远处,极为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带了点轻嘲的语气,“那不是玉京城中誉王殿下的名讳吗,莫非这座诡异的沙中之城,还能和高高在上的天皇贵胄扯上关系?”

在他身旁,九莺和华山都蓦地变了脸色。

虞鸢亦感受到裴序身周的气质忽而一凛,像是揭开了破烂的棉絮,猝不及防地露出其中所藏的良玉,不禁讶然:“是,你知道他的名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出乎她意料的,文质彬彬的书生突然间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呛咳出来:“是啊,我当然知道。”

“谁能忘记,谁又敢忘记灭族仇人的名字……!”

“他原是南郡茶商裴家的长公子,后来谢瑛赴边境商议战事和谈时,途径他家的茶庄,饮下一盏茶后忽觉不满,便派人灭了裴家满门。”

华山看着眼前几近癫狂的老友,和神色讶异的虞鸢,出声解释道。他向前横跨一步,沉默地护在裴序身前,裴序却拨开他,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所以……你们二人,和他是什么关系?来这儿又是做什么?你、还有你!你也想毁了这座城吗?就像当年他屠我全家那样的容易!”

陈年的旧伤被撕扯开,埋藏在心底许多年的隐痛被翻来覆去地煎炒,使他再不复之前一路上的谨慎,凭着本能发出竭力的嘶吼,声音在空旷的楼中回荡。

像是压抑的发泄,又恍若无名的质问。

最后却都化作了一声无力的哀叹:

“你知道吗……后来我路过北晋,听到百姓怎么称呼谢瑛?他们说,这是悲天悯人心怀仁德的誉王殿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慈悲仁德的王爷啊!”

九莺见状伸出手,点上他后背几处大穴,替他疏散胸中的郁结之气:“裴序,你醒醒。”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她缓缓拍着青年的后背,直到他“哇”地呕出一口乌黑郁结的心血。做完这些后,她搀扶着他,重又拾起戒备的神色,看向身前依旧如风中翠竹的女子。

虞鸢也望着一触即发的几人,尤其是九莺与华山,他们早在沙漠中就清楚自己和虞鸢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裴序前面,不愿后退半步。

她长出一口气,站在原地,平静但郑重地说:

“我与谢瑛亦是仇家。回南城是他所建,虽然我尚未查明他建立这座城是为了什么……但我可以起誓,如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阻止他。”

裴序踉跄着抬起头,一缕乌发从额前垂下,狼狈而又执着地发问:“我能相信你吗?”

“孤以北国太子的名义向你承诺,你所听闻的一切皆为真实。”

谢微回答了他的问题,他神情无悲无喜,却又带着无言的威压,让人不自觉地信服。

在他身侧苏罗刚想跪下,又被他一把拽了起来。

“从初见时,你们就对世家宗亲之流很是看不上眼。” 他收起面上的冷淡,温和地笑了笑,“很不巧的是,我亦是帝王血亲,甚至……会是下一任的天子。

“所以,我没理由骗你们,诸位如何看待我也无妨。连累你们到这来是个意外,之后是接着同流合污还是各行其路,都可以,我不会与你们为难。”

“是同舟共济吧……同流合污不好听呀,殿下。”苏罗隐没在阴影里,悄声说。

虞鸢拍了下他的肩头,感慨道:“不碍事,左右在他们几个心里,你主子已经是横行乡里的达官贵人了,说句同流合污,不为过的。”

话是如此,但她还是心有不忍地抬眸说道:“裴公子,九莺姑娘,华山兄。

“我无意探究诸位的往事,但你在北晋边境徘徊多年,若想寻仇……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裴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看尽自己血色滔天的少年时光。

半晌后,他终于收敛起情绪,重新戴上嬉笑怒骂的假面,站起身的那一瞬,他对身旁守候的两位好友低声却又珍重地说:“多谢。”

苏罗从角落里踱步回来,也拍了拍他的后背,一股温暖的内劲渡过去,让他能好受些,然后言归正传,说回最初的话题:“殿下,太子妃,思过楼里那个老头,方才看似劈里啪啦同我们说了许多事……”

“但他其实什么都没有说。”虞鸢悠悠嗟叹,“他想要我们做什么呢,帮他出去?替他复仇?都不像。”

谢微也说: “是了,他告知我们回南城的由来,讲述他从云端跌落的故事,却都只讲其果,不问其因。审判日、城主、还有所谓的点数……我们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他都闭口不言,像一张巨大的棋盘,而他自诩执棋之人,在等待我们妄加揣测。”

“因为他站在高处太久了。”

九莺冷声开口,眼底是一丝戏谑的嘲弄:“在他的故事里,出生便地位高上,长大后又成为祭司之下的第一人,几十年生命中吃过最大的苦也不过是为爱叛逃然后被关进思过楼,自怨自艾许多年直到我们闯入。

“这样的人,你要他如何理解回南城运行的底层规则呢?他又怎么能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们该如何赚取点数在这里生存下去?对他来说,这些恐怕从来不是问题吧。”

她这话说的尖锐,虞鸢笑了笑,她也是江湖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能够理解对方的心境,却并未完全赞同:

“天之骄子难免傲气,但站在高楼塔尖的人,从没有绝对的无能之辈,比起他只是想借我们之手离开思过楼,我更相信他另有目的。”

“况且……”她回想着先前的画面,“这里的人一言一行都像大师所做的复杂机括,生硬但准确。机关是很难出错的,守将却错误地把我们关进思过楼,又很巧的将我们带到他所在的房间,这真的会是巧合吗?我认为……他虽身陷囹圄,可在这座城里,他远比我们所想的要自由。”

“那该怎么办?”

虞鸢凤眸微动,合眼靠在身后的石墙上,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凉意,她说:“等。”

等高傲坐于宫殿中者自乱阵脚,等自负隐于暗处布局之人弃子争先,等幕后的污秽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壤,等黄沙中掩埋的真相破土而出,昭彰于天下。

在此之前,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温和地步入这场审判的良夜,让背后审视的眼睛认为棋子已经落进此间珍珑的棋局。

而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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