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夕心事重重地回到西宫,还未进屋就得知母亲在宋怀夕的卧室等着她。
宋怀夕与凌风眼神对视后,得知事情严重性,便推门进去了。果然还未走进里屋,就看见宋仁旭披着一件竹青色的外衣,端坐在宋怀夕的书案前,认真翻看手上的书籍。
书案上微弱的油灯,勉强照亮宋仁旭周边的环境,一旁又无女官随身伺候着,整座宽敞的屋内只有母亲一人,反而显得空荡荡。
“母亲这么晚怎么还不休息?”
宋怀夕轻声来到母亲身边。宋仁旭抬头,憔悴的脸上没有胭脂粉做掩饰,竟露出病态的神情,微微发白的嘴唇足以表明主人的身体欠佳。
宋怀夕难以言表的亏欠感由心而发,她快步走到母亲身边,端跪在宋仁旭身侧,侧耳聆听母亲讲话。
宋仁旭转头看着风尘仆仆的宋怀夕,合上手上的书籍,放置原位。宋怀夕斜眼轻瞧,发现正是自己今儿抄写的那一本古籍。
“我听她们讲,陛下把你叫走了。心里放不下,就在这等你了。”
宋怀夕闻言轻笑,温柔地看向母亲,“母亲担忧了,陛下她待我很好。哪怕把我叫过去,也不会为难我的。”
一声叹息声从宋仁旭口中传来,她听着宋怀夕的回答,心里还是五味杂陈。宋仁旭边盘着左手上的,八字翡翠流珠串,颗颗正绿色的珠子,个个都是精品。对光看去,颜色浓郁,质地细腻,内无杂质,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否则宋仁旭的母亲也不会送给她留作纪念。
“今非昔比,你在陛下面前也不可继续耍孩子气了。如今也该注意了。”
宋怀夕听后连忙应下,实则内心惭愧。
宋怀夕在母亲面前可比在陛下面前严肃得多。甚至几个月前,只要是宋怀夕欲笺心事或者没处去时,都会像小时候一样,跑到承德殿里找陛下聊天。导致只要宋怀夕一来,承德殿的女官们都会按照常规,端上一盘枣泥桂花蜂蜜糕,放在陛下屋内的圆桌上。
然而陛下见宋怀夕来了,也只是像往常一样,随意地叮嘱几句。若是陛下不忙,会随心地同宋怀夕说话。若是陛下很忙,见宋怀夕过于悠闲,她也会临时发配宋怀夕任务,让宋怀夕一时忙得不知东南西北……
于是,在整座皇宫内,宋怀夕与女帝的关系,达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平衡感。
或许是宋仁旭的缘故,导致宋怀夕从小就很亲近陛下。女帝也很乐意宠着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头,毕竟宋怀夕的天赋还是远超于旁人的。
毕竟谁不爱,长得好看,才华出众,恪守礼仪教养的乖孩子?
哪怕有时候女帝刻意为难宋怀夕,都能被这小鬼头轻易识破化解。因此多重因素叠加下,宋怀夕的地位也日渐上涨。
到现在,宋仁旭还在担心宋怀夕把女帝当成自家长辈看待,免得无意中失了分寸。
如今听母亲这么说,宋怀夕垂头低笑两声,以此来掩饰内心尴尬。
“这是自然的,还请母亲放心。”
宋仁旭满眼担忧地看向宋怀夕,她抬手梳理着宋怀夕耳边残发。一旁油灯照在宋仁旭的脸庞,使她变得更加温柔慈爱。
还真是难得,宋怀夕内心感慨道,她眼中的笑变得更明显了,如同两只灯笼,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富丽堂皇的殿内,一眼望去尽是精致繁华的装饰物。整墙的金漆镶嵌衣柜,不同的花心用各色罕见的珠宝点缀,宋怀夕趴在母亲腿上,看着远处无须光线庇护,依旧耀眼的彩色宝石,心中扬起的也只有母亲对自己的偏爱。
整座西宫,最繁华昂贵的房间非宋怀夕莫属。
自己独占一栋楼就算了,每间屋子里还塞满了不同类型的罕见礼物。有女帝赏的,也有宋仁旭特意从全国各处为她寻来的。像那些大臣们送的礼物,宋怀夕还嫌弃地塞在别的屋内,交给女官们去处理。而她最常待的房间里,大多数都是母亲和陛下的赏赐。
就连宋怀夕前面那张大红书案,都是母亲在外任职时,寻找到的上好大红酸枝木。等宋仁旭回京时,那新书案就摆在宋怀夕书房内。
母亲对她的疼爱,在这一方面从不吝啬。
恨不得将世间各地的宝贝都搬在宋怀夕屋内。
宋怀夕越是享受这些物质提供,越是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她得如母亲所愿,为宋家争取不可替代的荣耀。
等宋仁旭的叹息声再次响起时,宋怀夕起身认真盯着母亲的眼睛问:
“母亲可是为了这次公务大事担忧?”
宋仁旭眼光躲闪,在一旁烛光的协助下,宋怀夕看清了母亲眼中若隐若现的担忧。
“是为了何事呢?”
宋怀夕追问道,她内心好奇。可宋仁旭只是盯着别处轻轻摇头,拒绝回答。宋怀夕见状,纵是好奇也无可奈何,就像灭了火的孔明灯,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下去。
宋怀夕不懂,她越长大,母亲越不愿同她说朝中之事。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以前陛下还喜欢夜间同母亲商量政事时,宋怀夕就会在一旁听着。学她们分析方法,处理事情的技巧与原则。可怎么等她长大了,母亲反而抗拒她了解朝廷了呢?
从小就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宋怀夕,如今面对母亲处处无死角的保护,反而有些不适应。宋怀夕总是感觉自己,越长大越变成了金丝雀,越是厉害母亲越是不舍得她飞走。
总是让宋怀夕专心读书,却不允许她参加科考换取名誉。
宋怀夕低下头去,也不说话,她抬眸看见母亲盘着手上的八字珠串,想开口追问事情原因,可话没说出口,就卡在自己喉中,不愿发出声来。
“陛下喊你过去,可是问……你参加科考一事?”
宋怀夕瞬间抬头,对上宋仁旭平静的双眼,静如潭水,一眼看清里面所显。母亲挑眉,等着宋怀夕回答。
“母亲都知道了?”宋怀夕眼神闪烁,她没迎来母亲的责罚,有的也只是宋仁旭无奈的轻笑声。
她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孩子,为她顽皮感到头疼,“我知道你不死心。”
“那母亲为何不让我参加科考?!!”
宋怀夕终于问出积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她轻轻地询问母亲缘由。当初母亲下禁令时,态度严厉到不允许任何人反驳她的决策。吓得宋怀夕缩在房里许久才决定偷考。
“陛下责罚你了?”
“没有”,宋怀夕摇头回想起自己走后,陛下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是对母亲说道,“陛下只是不允许我继续参考,怕把事情闹大,不好跟外人交差。”
“什么外人?”宋仁旭无力轻笑,“那都是她得力主将。”
宋怀夕看着宋仁旭,她始终觉得母亲就是水中明月,外人只可低头透过天山泉水,才能一睹母亲风采。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就像现在。
宋仁旭的眼中再次浮现惆怅之意。
是因为陛下吗?
宋怀夕躲在心里,偷偷分析道。她不敢让母亲知道自己在想这些,因为母亲不喜欢。
“陛下说,她这次举办科考是为了选棋子。”宋怀夕为了转移母亲注意力,故意说道。
“她这么同你说的?”
宋怀夕在母亲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或许是宋仁旭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宋怀夕如今看着她,总感觉母亲下一刻就要弃她而去,自己跑到天边潇洒去了。
宋怀夕握紧母亲的手,认真且严肃对母亲说,“母亲是不是知道陛下的计划,所以故意不让我参加科考?”
“我说话,你向来不听的。”宋仁旭的言语中多多少少带有一些责怪之意。
宋仁旭一句轻飘飘的责备,却在宋怀夕心里化为无数羽箭,深深刺进她的心房。
宋怀夕害怕抬头,她不想顶着满眼的惊慌,去瞧母亲不愿言说的失望。
“我也想金榜题名换母亲开心。”宋怀夕像做错事的小狗,闷闷不乐地低语。
冰冷的凉意从宋怀夕脸上传来,宋仁旭伸手抚摸着宋怀夕的脸颊,宋怀夕伸手覆盖住母亲冒着凉意的左手,她想将它捂热。
“这次科考,陛下之所以比往年都要大张旗鼓,还推我负责的原因就在这。她想要从中挑选几位得心应手的棋子,好为自己新棋盘布局。荣誉固然可贵,但棋子的生死即在棋手的一念之间。”
宋仁旭说这么多,可宋怀夕想得却是母亲的手很凉。
英雄之所以可贵,还受世人爱戴的原因之一,不就是因为她们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取自身荣耀吗?
荣耀本来就是要占满鲜血的。
是自己的也好,是旁人的也罢。
只要上了棋盘,那就是愿赌服输。
“母亲。”宋怀夕唤她,“要是我愿意当棋子呢?”
宋仁旭手一顿,她抽回手,目光严肃地盯着宋怀夕,全然没有刚刚的慈爱之意。
“愚蠢!”
宋怀夕立刻坐直,她不解,为何母亲要骂她?
宋怀夕:“可是这次确实是个很好的机会。就算这次科考是母亲您负责,可您也是挂个虚名呀。除您与陛下之外,参与科考的官员谁不知道此事?竟然如此,我若当选棋子,对母亲您名誉而言,只会有所帮助,不会受到伤害。再说了,我迟早入朝为官,早晚都是棋子的……”
宋仁旭气急败坏,她瞪着宋怀夕严厉地训斥道:“因小利失足,忘远虑招灾!!”
气得宋仁旭刚说完,就撇过头去,闷咳几声。
吓得宋怀夕立刻起身上前,给宋仁旭拍背顺气。
“是女儿思考不周,急功近利!母亲可千万别气到自己身体!我以后不会再犯了!”宋怀夕语气慌张,随着宋仁旭咳嗽声愈发剧烈,她急得想起身派人去请太医。
宋仁旭猛地抓住她手臂,逼宋怀夕再次坐下,她屏息呼气,缓缓说道:“老毛病犯了,何必大惊小怪的?”
“母亲又何时病重的??”宋怀夕慌得不行,内心的无力感越来越强,“别的不重要,但母亲的身体还是要紧的!”
宋仁旭看着宋怀夕满脸担忧的神情,也舍不得对她继续发脾气。
可现实太过于残酷了呀,宋怀夕——
宋仁旭内心无奈地思索着,她还想继续提点着宋怀夕,可年轻气盛的孩子,最听不进去的就是别人的劝解。非要自己碰了南墙,撞得满身是血才肯回头听劝。
宋怀夕哪知道母亲脑海里想的却是这些?她看着宋仁旭发白的嘴唇,连连说道:“明日一早我就派人去请太医过来给母亲好看看。一直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还没等宋仁旭开口,屋外就传来阵阵击鼓声,鼓声敲响第十二声后,四周才重陷安静。
子时了……
宋怀夕看着母亲,想起来陛下同她说,宋仁旭第二天早上就要走了。她心中涌现不舍……
“母亲今早就要走了吗?”
“嗯。”宋仁旭点头,“公务所迫,今日寅时就要出发,如今都子时了,想来也没多久。还不如跟你多说说话呢。否则再次见面时,怕是要入秋了。”
“为何这次时间这么长??!!”宋怀夕震惊,心生疑惑。
宋怀夕不解,还是想问具体原因,可她知道,母亲是不会告诉她的……
宋仁旭抬手抚平宋怀夕紧皱的眉头。
“母亲现在什么话都不肯跟我说!”宋怀夕生闷气,“若真出了什么事,整个西宫怕又是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宋怀夕双手死死握拳,宁愿将自己指甲紧戳进肉里也不肯松开,手上的痛意又怎么能与心痛相比?
“都瞒着我吧!”宋怀夕气急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把她蒙在鼓里?
“无论是母亲也好,陛下也罢!现在你们都不愿意跟我说实话了。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我去问原因,都一概不说,就让我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我原以为是自己天生愚昧,还没有资格去听。可真等我考取功名时,你们又不允许我参加!!!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将我屏蔽在外。”
宋怀夕还想继续说的,可看见母亲痛心的表情,她又不舍得继续诉说下去了。
宋怀夕红着眼,倔强地扭过头去。
“怀夕呀——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心里的负担越重。母亲现在只希望你平安即可。”
宋怀夕不说话,在母亲心里,不同层次的人只能获取与之匹配的答案,能力越低者,甚至不配获得答案。
宋怀夕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