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摇铃低沉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梼杌从一片虚空中走入时，像只玩了水的大狗用力甩甩毛，又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才蹭了蹭钟管家。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感谢你的协助，乔小姐。宁女士很快就会过来，在她到来之前，你可以抓紧时间去找你的搭档。梁小姐的事情我不想惹麻烦，你可以随便带走她。”
梼杌将地上的金小敏、范惠以及范家宝依次叼到了背上，又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转身朝来时的虚空走去。
“给，请随意使用。”
钟管家从范惠身上拿了什么东西，又随手扔给了乔枝。
是罗盘。
四人、一神兽的身影逐渐隐于黑暗，乔枝叹了口气，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真的要这么对翟小姐吗？”
所有身影都已消失，没有回音，乔枝只是在最后，看见钟管家的背影耸了耸肩。
如果她所说的是真的，那……
乔枝摇了摇头，还是狠下心来按下了罗盘上的指针。
“哒。”
指针引导乔枝走向仪式的出口，这次，只一次敲门，罗盘便传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我要去李可在的地方。”
乔枝推开门，熟悉的吸力先是将梁汝，后又将她扯了进去。
先别想那么多，找到李可再说……
乔枝任由自己的身体被放上传送带，再被无形的力量推着飞速前进。
很快的，等她再睁开眼——
“嗨。”
乔枝全身的鸡皮疙瘩顿时掉了一地，身体却僵硬着动不了。
这个声音不是李可、也不是滨南别墅里的任何一个人，但是她的确认识，并且在过去的某个时刻，她们曾经无比亲近，甚至情同手足。
“这个小东西，我叫它罗盘鼠，很好用吧！嗯……不好用？的确，不稳定性这个我会再想想办法优化的。”
乔枝连眼皮都睁不开，声音也卡在喉咙，只能任由她自说自话地陈述感想。
“来的是你，证明邀请函被你收下了呢，玩得还开心吗？哦，我记起来了，你灵力孱弱，没办法在虚空里自由活动。”
“唉……我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师娘为什么会选你呢。”
出口亮起，乔枝被推出虚空的一瞬间，终于重拾了对身体的控制力。
她挣扎着回头看去，憋了太久的声音终于从喉咙中爆发。
“师姐！”
但她的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身体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先感觉到的却并非疼痛，而是一种粘稠的触感。
顶上的灯忽明忽灭，乔枝勉强能够分辨这是一个密封舱。
刺鼻且独特的腥味，一刹那间便饱和式地塞满了她的鼻腔。梁汝的状态比她好不了多少，她似乎在精神和身体双方面都有些透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是喘着粗气“啊”了几句就没了声音。
然而乔枝还没来得及去探究粘液的真身，周围诡异的景象就先一步将她震慑。
“什……”
鲛人、好多鲛人。
她们维持着伸直上身、双手合十的姿势，直挺挺地盯着某个方向纹丝不动。
乔枝有些发抖地看看了手中的罗盘。
东北方向。
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喂、喂，乔枝！”
身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比辛辣的腥味更刺鼻的臭味，乔枝扭头看去，只见一旁的梁汝不知何时掰下了自己的石膏，那股臭味正是从石膏中散发出的。
但比起臭味，梁汝更在意的事情很明显是身上的粘液。
“快看，伤口好了！我刚刚还累得快要死，现在居然感觉手脚都充满了力气。”
“哈？”乔枝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即惊讶地发现，哪怕自己和梁汝浑身都脏得像在泥地里滚了十圈，但脏泥之下，那些细密的伤口的确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是鲛人的力量……”
摆脱了石膏的梁汝后知后觉地被周围景色吓到，她颤抖着缩到乔枝身后，等缓过劲来，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李可她，真的会在这种地方？我们快点找到她，再去把姗雪带回来吧……”
一提到姜姗雪，乔枝就感觉一阵头痛。
滨南别墅、獬豸、梼杌和王尸婴灵……时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为此她甚至将李可也拉进了险境。
从海边小屋离开后，她做的最糟糕的决定，就是带着李可回到滨南别墅。
“抱歉”，乔枝从粘液中站起，“找到我拍档之后，我会立刻想办法离开这里，我实在没有余力再去管别的人。”
“况且说到底，如果不是她擅自不听劝告离开安全屋，根本也不会有后续的事情发生。”
乔枝突然间冷下来的态度，让梁汝张了半天嘴却没能说出来一句话。
可是……
气愤、绝望？所有想象中的情绪，梁汝都没有产生。
她只是又一次回想起了小黄出现那时，毅然决然离开了安全屋的姜姗雪的背影。
也许，她……
“哈啊，我也是，真的有些累了”，梁汝平静地摇了摇头，“总之先去找你的拍档，找到她，再说后面的事吧。”
乔枝有些意外于梁汝态度的转变，但情况紧急，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她人心境上的转变，只是匆匆应下。
“话说，周围的就是鲛人？”
乔枝点点头，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的鲛人们。
数量总共十七尾，体型有大有小，各年龄层分布均匀。
她们的头顶长有均匀的尖刺，其中有对称的、较长的对刺，成体按年龄分布平均二到四对，幼体一对。乔枝所学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一项描述，因此，这应该是这个鲛人族群独有的特征。
“而粘液，我记得好像是鲛人遇到危机时会自动分泌的自愈物质，从这个厚度来看，她们被困在这里至少有一小时了。”
梁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抬手敲了敲顶板，表示自己这边也有发现。
“我们好像位于一艘德制渔船的鱼舱，唔……更准确地说是在鱼舱内部的储鱼舱里，唔……很多文字已经锈得看不清了，不过大致有写，如果被误困在储鱼舱内，可以寻找紧急按钮开舱。”
储鱼舱内的灯光时明时暗，梁汝一时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电压问题还是照明老化等问题，只能依稀借着珍贵的光源寻找线索。
相较之下，无论哪种视力都相当卓越的乔枝行走起来就顺利得多了。
这才短短几分钟，乔枝便已经适应得七七八八，现在正在靠近鲛人族群中体型最庞大的那尾。
“萨萨、密西西拉一萨。”
乔枝有些卡顿的、不熟练地用自己不常用的音调开口，越是到这种时候，她便越是后悔自己的灵通用语调学艺不精。
鲛人没有应答，她仍然以那种极度虔诚的姿势，昂首看着东北方向，即便那里除了储鱼舱的铁壁外空无一物。
“萨萨、拉一萨、颓那。”
仍旧是生疏的灵通用语调，乔枝已经尽力和她们沟通了，如果这次还不行，那她也……
——“萨拉芜。”
鲛人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喉咙动了动，回应了乔枝的问候。
突如其来的交流让乔枝立即动用毕生所学与她沟通，关于李可、关于她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关于滨南别墅……
乔枝的声音在不断得到的答案中逐渐颤抖，到最后，她甚至无法保持跪坐的姿势，而是一屁股瘫坐到了地上。
“喂！”梁汝走过来将她拉起，“你们嘀嘀咕咕什么呢？有问题就说啊！”
“我……”
乔枝头一次感觉到了，无力竟会令人如此语塞。
“喂！”梁汝看见她的样子也有些慌乱，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照着她的背就给她来了一巴掌，“刚刚那种大风浪你都经历过来了，给点力啊，你不是来救李可的吗？！”
李可……救，对。
乔枝狠狠捏了自己大腿一把，强撑着精神爬了起来。
“必须尽快，更快。鲛人……这片海域里，有个不得了的东西要来了，这里的鲛人喊她作……”
“妈妈。”
两人一边摸索储鱼舱寻找紧急按钮，另一边，梁汝不断追问，而乔枝不断表情扭曲地作答。
“你倒是说清楚啊，别说一半不说一半的！妈妈是什么啊？鲛人的妈妈？大鲛人要来了？”
乔枝被问得头痛得要死，但无奈储鱼舱里的德文她一个也看不懂，为了不得罪梁汝，她也只能不耐烦地逐个名词解释。
“妈妈……至少她们口中的妈妈是个概念，指的应该是很久以前就活在这片海域的某个强大的……”乔枝像个不擅长讲题的课代表，但这样的形式，正好又会让她仔细回想鲛人所说的字词。
鲛人告诉她，妈妈在三十多年前，她们第一次经过这片海域时就已经存在，且据说她已经存在于这里超过二百年。她温和且慷慨，无私地邀请她们前往最丰沃的渔区进食，虽然她拥有人类的外貌，却和自私自利的人类并不一样。
妈妈喜欢她们这群远道而来的朋友，在得知她们是为了迎接族人屡次造访后，更是表示了对她们的认可与善意，赠予了她们珠蚌与宝石。
在她们的族群中，妈妈尤其喜欢年幼的鲛人，她说这会让她想到她的孩子，但她已经出去了一段时间……
乔枝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随后一扭头，便同表情同样震惊的梁汝对视。
“按钮，就在刚刚我找到了”，梁汝开口，“并且就在刚刚，我有了一个不太成型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