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时从家里离开后径直去了派出所。

问许珍意那句话之前许青时收到了胖子发来的消息，说在车场上抓到三个人，问他怎么处理。

许青时跟胖子说报警。

从派出所回到车场上，大家都在，抽了几根烟聊了几句，林峰笑着说他很难办，这事不得不上报老板，许青时说随便他。

就像一场蝴蝶效应，从外地佬事件到路垚被钻空子，再到许珍意被欺负许青时去揍了彭华，事情不可控的发展到了现在。

最后车场上留下胖子和许青时，黑漆漆的夜里，两人蹲在檐廊下抽烟，这会忽然静下来，胖子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和许青时一砖一瓦码起来的这一切，心里竟然生出点感慨，今天这日子真来之不易啊。

胖子说：“彭华那孙子真特么够嚣张的，不久前在夜总会还差点把一个公主给强/奸了，这会都被你揍进医院了还那么能折腾。”

许青时揍完彭华就给车场上打了招呼，让他们最近多个心眼，但再怎么留心眼也防不住下三滥的小人，况且之前他们碍于许青时，再怎么搞小动作也不敢弄到许青时跟前来，这次不仅有里应外合，许青时还直接揍了彭华，这些人觉得占理咽不下这口气，但又不敢再动许珍意，所以来车场撒气。

胖子仔细一回忆，发现认识许青时那么久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动手揍人，擂台上的那些不说，但生活里之前真没有过，许青时看起来混不吝，不好惹，但实则比他们还沉稳，许青时跟他通气说揍了彭华时他只顾幸灾乐祸，都没想着问怎么回事。

“我不在的那几天，彭华带着人去找过珍珠麻烦。”

胖子跳起来，“卧槽，我怎么不知道？”

“她自己保护自己了。”

“？”

“是不是很意外？”许青时轻笑了声，却不像高兴的样子，声音也低低沉沉的，被烟丝缠绕得有点沙哑。

许青时自嘲地说：“我都挺意外，她小时候手指头被蚊子叮个包都要举到我跟前来说痛，别人说她没妈，她就回家哭，让我去给她报仇，不给她报仇她就不吃饭，小时候她从头到脚都是我打理的，她鼻子不怎么行，冬天的时候特别红，爱流鼻涕，又爱干净，舍不得抹自己袖子上全擦我衣角上，就没有过什么自理能力，但她现在不会喊痛不会叫委屈了，她害怕给人添麻烦，哪怕那个人是我。”

夜里静悄悄的，前不久这里吵得凶，警察来之后都差点没拉住双方，这会儿唯有身后厨房里亮着灯，将两道人影拉长，背后染上的那点光勾勒得整个人不知道是落寞还是怅然若失，许青时低头把烟头碾灭在一旁。

“有时候会想，也许就不应该心软让她留下来，她是个好姑娘，就不该待在这破地方。”

许青时不愿意许珍意触碰他乱糟糟的生活圈子，今晚她说累，他心里挺内疚，她天天忙着赚钱，肯定有一部分原因是看到了他如今的处境才这么干的，他觉得许珍意跟着他挺遭罪。

胖子眉头一皱，心里难受，扯着裤腿在一旁又蹲下来，“真不见得，你撵她走那次许妹妹真的很不高兴，你忘了她让我转达给你的话了？她说如果你觉得可以了，她还要来找你，小姑娘千里迢迢来找你，说明她心里牵挂着你啊，她需要你，当然你也需要她。”

“真的，青时，”胖子想起这段日子，颇有些感慨：“以前我们觉得你太冷，没什么热乎气，跟谁都不交心，总感觉有距离，但自从许妹妹来了之后，你没发现吗？其实你是有变化的，每次吃饭的时候，第一筷子你都顾着她，她爱吃的忌口的你都记得清清楚楚，生气了还担心她没吃饱给她做羊蝎子，还有你凶她那次，她噌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我特么当时都惊呆了，不过最令我震惊的其实是你。”

胖子说着看许青时一眼，哼笑一声，“把人气走了不说，你还一屁股坐那轮椅上在那转着玩，看着贼欠揍，虽然欠揍，但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那种一连阴雨了很长时间的世界，忽然下一子，灰突突的天空撕开个口子，露出灿烂的阳光和蓝蓝的天空，就是一瞬间变得有色彩了，这两年你身上第一次露出了点轻松自在，阳光，有活气。”

“你们两啊，”胖子感叹，“谁缺了谁都不行。”

第二天早上，许青时一大早天蒙蒙亮就来了车场上，胖子后脚也跟到了。

许青时从车底下钻出来，“怎么这么早？不用送你家老太太去卖菜？”

“老太太这两天焉巴焉巴的，我让她在家歇着，打算过了这几天带她去市里复查一下，”胖子也跟着钻进车底，“对了青时，你等会去带许妹妹吃早点的时候跟她说一下老太太在家啊，好着呢，上次我大意把老太太忘家里，许妹妹在菜市场门口没见老太太吓她一跳，紧赶慢赶跑到我家去。”

胖子想起那次许珍意手心被重重的菜篮子勒红，她什么也不说，的确是个不会喊疼喊委屈的小姑娘，别说许青时这个当哥的心里难过，他都心疼，谁不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够无忧无虑，任性肆意的长大。

两人检查完，胖子从最后一辆车底钻出来，“跟他们交代的一样，车胎被划了三辆，两辆油箱里被注了水，其他地方也适合好好修一修了，不过这几个孙子心够黑的，才拘一个月。”

胖子还想说什么，大门口有人敲了敲铁门，脸不生，是上次来找许青时的。

“你去吧青时，我这就开干了。”

胖子回修理铺搬着各种工具回来，同时许青时也折回来了。

“就聊完了？”

“嗯。”

胖子没多说什么，两人忙活起来。

胖子一边忙活一边生气，几个孙子不是第一次被拘役，这结果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但对车场的损失却大，本来就都是二手老车，大家平时都开得细致，修车也要时间，耽误客户生意的信誉损失最大。

报警还不如狠狠揍那几个孙子一顿来得解气，当时几个弟兄也是想这么干，加上那三人不停言语挑衅，情绪都很上头，是许青时摁住他们，电话里三言两语就挑明了利害关系，他们无所谓拘役，无所谓罚款赔偿，身后没有顾虑，肩上没有担子，本来就是想恶心他们，彭华在背后看戏，一动手反而正中他下怀。

许青时说：“客户那边我去处理，车场上的车你先修着，回来后我跟你一起修，让阿辉他们在家歇两天，这小半年来林峰小动作不断，现在还把彭华也扯进来了，对不住哥几个。”

“少说这些，每次出问题都是你去解决的，况且你昨晚没听见阿辉说，他儿子这两天正感冒呢，一直忙没时间好好陪陪儿子，这会儿有时间了。”

“胖子。”

“怎么？”胖子回头看许青时。

他站在天刚擦亮的清晨，清亮的光辉笼罩着人，体格精悍，他一直都是短寸的发型，硬朗而阳刚，那锋利深刻的五官像是被打上了一层稀薄的光釉，轮廓线条□□而俊美，一双眼漆黑明亮，看着人时有种说不出的坚毅深邃，让人觉得心安，声音低而清淡，察觉不到太多情绪，但莫名觉得有力量能信服。

“这是最后一次。”他这样说。

胖子感觉听懂了，又觉得一头雾，问他，“需要哥们做什么？”

“不用。”

许青时没想过在章之掀什么风浪，要干什么大事，他压根不打算一直待在章之，所以没把目光放在章之，这小半年尽管车场里暗流涌动，但他懒得折腾一番争什么你死我活，这日子就囫囵过着，能安安心心赚钱最好，这种安生也是车场上这些人需要的，这也是他不怎么碰车场上的事的原因。

彭华和林峰的小动作许青时也不理会，无所谓，但前提是别碰到他底线。

许珍意想留在这跟他一起过年，那他就要解决彭华和林峰了，他也真不用胖子他们做什么，用不着那些打打杀杀直来直去的鲁莽手段，不爱把别人牵扯进自己的事里来，他脑子聪明，真想搞些什么的时候，有他自己的做事方法，他这些年的关系网不是白搭的。

胖子能感受到许青时身上的那股狠劲，知道彭华这次是真的动错人了，真把许青时惹急了。

胖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想起刚才那几个来找许青时的人，他忍不住多一嘴，“青时，为了路垚的事你又跟雷老板牵扯上，雷老板也就抓不住你的软肋，不然他一定还想把你搞回去，不如就听荣姐的，直接签了她给你介绍的那个职业拳击俱乐部，他们今天又来找你，说明真特别想签你。”

但许青时还是那句话：不去。

许青时当初是为了想尽快凑够白言眉的诉讼费和律师费才逼不得已去碰拳击的，想起打拳那一年他现在头皮都还是麻的，甚至骨头都隐隐是疼的，那时真觉得自己身后了无牵挂，所以才能完全能豁出去，死在拳台上也无所谓，刚好，这操蛋的人生赶紧去特么的了结。

他拒绝后曼越荣也找过他，他们在巷子里聊了几句，许青时也是这个说法，他不喜欢拳击，不管是他大伯还是养父，他在还没有能力反抗的年纪都生生挨过他们家暴，小时候是纯挨揍，十四五岁时是护着身下的白言眉挥起拳头去跟养父干架，骨头碰骨头，不管谁输谁赢都疼，本质上他讨厌暴力。

“不说这点，我签了，你以为雷老板查不到荣姐头上？”

“荣姐既然敢帮你，那还真讲不定，当初她在天福街差点被人拖进巷子里强了那次还是你出手救的，这人情她一直想还，何况你也不用替她担心，我听何洮说，如今荣姐在雷老板身边混得风生水起，拳场的账雷老板都让荣姐管了，荣姐是个厉害人物，小学文凭，养父母把她摁地上打都不敢还手，以前说话不敢大声做人不敢抬头，一眨眼如今能混成这样，神奇。”

那里没胖子想的那么简单，胖子只以为许青时当初退出来是因为打拳太苦，远不止如此，就像雷和玉说的，许青时这人脑子聪明，骗不来，当时只是听到资金循环通道，地下钱庄，境外金融机构这几个词，许青时就果断退出来了，但许青时没讲太多，只说：“不管是雷老板还是荣姐，少接触少打交道。”

许青时白天去处理客户的事，从饭店出来送走客户后站在路边抽烟，刚巧碰到冯唐和几个同事来这边吃饭，冯唐让同事先进去，站在路边跟许青时聊两句。

许青时给冯唐传了根烟，冯唐抽了两口，“你妈情况怎么样？”

前些天白言眉从严管队出来，冯唐递话后许青时去看过她，她在里面屡屡犯错，里面也屡屡给她上强度，别说减刑上次还差点搞得加刑，这次吃了大苦头，人看起来焉巴巴的话也不说，瞧着可怜。

许青时觉得有个问题可能连白言眉自己都没意识到，那天他想了想对她说：“如果您在里面闹事是为了让我来看您，您大可不必这样，每个月探监的时候我会来看您，缺什么您跟我说，我给您带。”

白言眉让他滚，拒绝跟他沟通，许青时还想跟她说两句，她忽然很暴躁，大骂许青时，说就是他不帮她运作，让她在里面吃苦，骂他没良心白眼狼，最后白言眉是被狱警押走的。

他本来想提一嘴许珍意的，但白言眉精神不好，最后还是算了，只把许珍意买的衣服留下来，让狱警转交给她。

许青时敛下眼睑说：“一般，等下次探监时间我再去看看她。”

“不容易。”冯唐拍了拍他肩膀。

“还行，”许青时笑笑，“您快进去吧，喝酒悠着点，不然回去嫂子受累，醒来还要跪搓衣板。”

“你小子。”

许青时跟冯唐分道后赶紧回了车场，车场上精通车子架构的也就他和胖子，胖子是以前去跟一个老师傅学过，许青时纯理论入手，好在脑子灵光，动手能力强，啃了几本书，又在跑车那段时间里不断实践摸索，如今也够得上人家喊他一句许师傅。

几辆车子，趁这次干脆好好整车修检一番，两人一直修到晚上，搞得浑身都脏兮兮的。

许青时从车底钻出来蹲旁边抽烟歇气，身边一大堆零件工具。

手机响时，他在迷彩裤上擦了擦手才摸进裤兜里，也在一旁抽烟的胖子说：“我说你什么时候这么爱惜手机了？那以前不是哐哐哐随便摔都不见你心疼一下。”

这不是胖子第一次发现了，现在谁拿他手机去，这人都要皱着眉说一句小心点，显得小气吧啦的，上次去找他，胖子还见他腿翘在桌子上，人靠在椅子里，捧着手机在那哈气，紧接着扯起衣服角对着屏幕一通擦，跟有病似的。

咬着烟的许青时嘴角扯了下，今时不同往日。

“有事？何洮。”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