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的冬天还没雨水天冷,够不上穿羽绒服,这里的人也少见穿羽绒服的。
那么这件衣服是给谁的可想而知。
路垚嬉皮笑脸凑近胖子悄咪咪道:“胖哥,你有没有觉得许哥不像当哥的,更像个当妈的。”
胖子呵呵,“你许哥听见拧断你脖子。”
路垚心想本来就是实话啊,跟他奶一样,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奶全知道,他穿个破洞裤他奶生怕他冻着非要拿针线给他补起来,只要一出门就罗里吧嗦的叮嘱这叮嘱那,简直有操不完的心。
不过看看许青时,路垚还是缩着脑袋怂了。
许青时在他们面前只展现过强硬粗糙的一面,即便对女人,章之喜欢他的女人多了去了,也不见他给人个好脸色对人说话软几分,像这两次的行为简直绝世罕见。
许珍意不知道这一切,可即便最后这衣服真穿到了她身上,她只会习以为常,下意识享受这份照顾,在一起的时候许青时本来就一直这么对她的。
尤其冬天的时候他恨不得把她裹成一个粽子。
她记得有一次,她八岁那年,他们那时已经住进了镇上的收容站,一群孩子跑出去玩,她被一个调皮的男生一把推进河里,许青时跑来先一脚踢飞那男生,再下河把她打捞起来。
水吸附在衣服上又紧紧裹着她,重得像大石头,她自己都站不住一屁股墩地上。
许青时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背起她,最后她像个尸体一样躺着,许青时抓着她肩膀的衣服把她拖回去,她仰脸看天,已经记不得那天空是阴是晴,是蓝是灰,满眼都是许青时气喘如牛骂人和脸红脖子粗的样子。
记忆留在遥远的时光长河里,许珍意看着成年后的许青时。
个高,腿长,他穿一件黑T恤和同色牛仔裤,长了一张又帅又欠揍的脸。
后来有人形容他这长相是硬帅,许珍意觉得这词跟许青时很贴切,糙痞又野性十足。
胖子在车场上的厨房里准备了铜锅羊肉,把他奶也接来了。
许珍意身边有空位,但许青时落座在她斜对面,半个眼神没给她。
许珍意有一个疑问,是不是全天下的哥都一样,不爱带妹妹出去玩,要是忽然在某个场合里意外碰见了,还要装不认识。
许青时坐下,就收到胖子的消息:许妹妹看到那段监控了。
什么监控不言而喻。
胖子见许青时没什么反应,回过来一句:然后呢?
胖子:哭了一鼻子。
许青时就没再问什么了。
胖子还想问问昨晚的事,但又意识到这会儿不是时候。
许珍意刚吃饱,有人敲了敲她眼前的桌子,说出来。
不用看是谁,只听这道声音就知道。
走出去,迎面一阵冷风吹来,没适应室内外温差骤变的许珍意冷不丁瑟缩了下。
“穿上,”许青时扔给她一件羽绒服。
许珍意赶紧抱住,撑开衣服把手伸入一只袖子里。
许青时一手插兜里,另一只手里夹着支没点的烟站在她面前,只看她这一个动作就料定了后续结果。
小时候,这姑娘经常翻他衣服穿,但他的衣服对她来说宽度和长处都大了好几个码。
她就像现在这样,先把一只手套进袖子里,然后就找不到另一只袖子了,或者手短够不着,转个圈能让衣服把自己缠住。
许青时拧了下眉,把烟叼嘴里,上前两步帮她扯住另一边袖子,熟练的从袖管里把那只小手抓出来,顺带把衣服拉链拉上。
他靠近的时候许珍意下意识屏息,但还是闻到了一点他身上的烟味,陌生的味道,等他退开,她轻声说:“谢谢哥。”
许青时斜睨她一眼,嘲她,“电话里的硬气去哪了?”
许珍意闷声不说话。
那段监控带给她的冲击力不小,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却好像变得有点陌生,从见面第一天她就不停的用现在的许青时和记忆里的许青时做比较,庆幸他没有变。
头几年他们一直保持着电话联系,三年前却彻底断联了,她忽视了这些年切切实实的分开,她其实已经很不了解他,不比陌生人好多少,之前是她太肆无忌惮,现在有了觉悟,自然生出了些畏惧,收敛起来。
她的情绪全写在脸上流露在眼里,许青时看到了,他想让她远离,赶紧哪来回哪去,可真见她这样心里又有点烦躁。
许青时下意识想抽烟,去摸打火机没摸到,整个人更加烦躁,他冷冰冰的开口,“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过的的日子就这样烂,打架斗殴家常便饭,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你离远点,小心被我牵连,也当心坏了自己名声。”
许珍意像个听话受训的学生,沉默了几秒,抬起头问他,“你肩膀还好吗?”
许青时愣怔了下,偏开头说:“没事。”
许珍意缓缓地点头。
她骨架小,外套显得空荡荡的,一张小脸也被黑色的羽绒服衬托得愈发白净,小时候的生活不比现在好,可那时候他都没有赶她走,她轻声说:“我不怕。”
是回应他的劝告。
他们站在一起,小时候她有他脖子高,现在竟然只有他肩膀高,他们分开的这几年很多方面已经产生过多差距,人生轨迹分叉,不可能再并行或相交。
许珍意有一点难过,一点无措茫然。
许青时说:“本来没有你,我不需要有任何顾虑,也没有任何软肋,别人也拿捏不了我,你现在在这就是我的累赘。”
这次许珍意没有再反驳强词夺理,因为觉得他说的对,她一意孤行忽然出现还赖着不走的做法很自私,一点不为他考虑,尽管有些字眼听起来很伤人,但她藏住难过,懂事的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的。”
顿了几秒,似乎是为了加深信服度,她说:“我白天就想好要走了,胖胖哥说眉眉犯了错现在没办法探监,所以白天我去商场给她买了一件衣服。”
“胖胖哥还说眉眉现在长胖了很多,所以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几年前我打电话回来时都是你接的,我知道她不太想跟我说话,所以要是她愿意接受,哥你帮我给眉眉吧。”
至此,气氛降到冰点。
许青时也烦躁到了极点。
过了会儿,许珍意又开了口,“那我明天还你钱。”
“什么?”
“就你给我的五千块钱呀。”
“给你你就拿着。”烦躁上升到了语气不好。
许珍意犹豫思考了下,还是说:“不太好吧。”
语气不好上升到脸色黑沉,“有什么不好的?”
许珍意扭扭捏捏,半晌轻声说:“就……不清不楚的。”
“……”
几秒后,许青时说:“行,赶紧滚。”
?
滚?
你这人,怎么还生气呢。
你赶我走我都还没生气呢。
许珍意转身回厨房。
许青时蹲地上,再一次摸口袋想起没带打火机,狠狠低骂了声。
“哥。”
许青时头也不回道:“还有什么事!”
许珍意站在那,手伸向他,“打火机,我去厨房里给你拿了个。”
“……”
许珍意忽然又觉得肚子饿了,回到厨房坐下来大口大口吃饭,而许青时没有再进去。
车场角落里黑漆漆的,也静悄悄的,胖子在皮卡车上找到许青时,他靠在副驾里抽烟,整个人陷在黑暗里,只有一点猩红。
胖子有那么一点了解许青时,知道他情绪不好的时候会来这里,但上一次他上这来抽烟已经是两年前了。
胖子上了驾驶室,有点想笑,“气得不轻吧。”
“一点没变。”许珍意从小就有本事搞得他又气又烦,浑身都不爽。
胖子说:“但你整个人活过来了一样。”
许青时沉闷抽烟。
胖子也点了支烟抽,看着方向盘有些感慨。
虽然他比许青时大三岁,也比他出社会早,但他们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白言眉被抓是许青时最难的一年。他拼命赚钱,拼命找人给他妈打官司,养父家里也乱作一锅粥,许青时经常郁郁寡欢愁眉不展,没见他有过一天好心情。
不过那时许青时忙得很,睡觉时间都缺,没时间有情绪,胖子看着他什么都干过,为了来钱快还打过一年黑拳,但章之毕竟是个小地方,没什么挣钱门道。
后来他去了外面,跌跌撞撞认识了现在这个做木材生意的大老板,这两年在边境地带开吊车,过年都不回来,他混得开后,章之这个木料厂还是那老板让他来搞的。
三年前眉姨两刀下去,亲老公死了,还有一个成了植物人,一年前小翠查出胰腺癌,许青时用来还债的钱全拿给他应急去了,那植物人家属找许青时撒泼什么脏话都骂完了。
许青时有本事,时间一晃而过,如今钱还的应该是差不了多少了,最多还有半年估计就能喘气了。
但胖子一直没听见他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心里也隐隐担忧。
这样厉害的人就窝在这小破地方,像陷在泥沼里,日复一日过着相同的生活,平静,平淡,平庸,他都觉得可惜。
看得出来,小姑娘的出现显然猛的刺激到他神经了。
站在旁观者角度,胖子觉得这是件好事,甚至觉得许珍意出现的时机再恰好不过,许青时停滞不前的人生,需要来这么一下。
胖子不想干涉过多,转而问起昨晚的事,“那群外地佬呢,怎么说?”
许青时一脸冷漠不屑,“不用管,我处理就行。”
胖子发现不扯上许珍意的问题,这人身上那股锋芒就又出来了。
至于跟那群外地佬的矛盾还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路垚的车在隔壁县被那几个外地佬给劫了,人还被人揍了一顿,这个车场上的管理人员不是许青时安排的人,胖子只知道是许青时老板那边派过来的。
虽然同是一个车场的,但大家只维持着表面和气,这种时候他们既不帮路垚讨回公道,也不帮他把车搞回来。
路垚年轻好面子,在车场上受了委屈就一个人瞎折腾,胖子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而那次刚好许青时也是回来处理白言眉的事,没让胖子出手,不然胖子从良前在章之也是混社会的。
许青时直接截了人家的货,差点搞得对方逾期赔偿,最后帮路垚把车给换回来了。
但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胖子担忧,“再这么扯皮下去你们那车场生意都没法做了,他们今天敢闯到这里来,明天指不定再敢干出点什么事,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
在胖子看来,双方归结到底争的是市场,他没许青时看得沈,在许青时眼里,这纯属就是车场内部的问题。
胖子这两年不敢刺激他家老太太变得特别乖顺,许青时不跟他说明白,不让他掺和,反正就是一句他能解决。
“不早了,回去了。”许青时跳下车。
胖子:?
他妈什么时候十点半在你这算不早了?
还有,还没聊完呢。
这时,远处跑来一个人,近了,路垚从黑漆漆的夜里露出来。
胖子跳下车,来到许青时身边,看着路垚皱眉,“你小子跑来这干嘛?”
“那个…”路垚见两人都在,往后退了几步,然后飞快扔下一句“许妹妹一杯倒了”就拔腿往大门口跑。
胖子下意识去看许青时脸色,真是那个黑啊。
许青时带着许珍意回去——喝醉的许珍意。
就没看着一会儿,这丫的一杯猫尿下肚就晕乎了。
许珍意不舒服,脸通红趴在许青时背上,一开始她挣扎的厉害,不熟悉他硬邦邦的骨架,所有味道也是陌生的,直到她贴着他脖颈,狠狠往皮肤上嗅了几口才安生下来。
许青时不知道,只发现她忽然不闹了,以为她睡着了。
过了会儿,寂静的夜里只听她自言自语起来,喊哥,喊许青时,嘀嘀咕咕不知道念些什么。
某一瞬间她好像无比清醒,柔软的眼波里神情哀戚,喃喃自语,“你知道的许青时,我从六岁跟着你,那差不多是一个孩子开始能记事的年纪,然后我的记忆里就全是你,跟我相依为命的那个人是你,我不来找你找谁。”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