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西头坡,一座废弃的破庙立在此,道路两旁长满杂草,没有行人足迹,荒废许久。
星光点点,依旧照不亮这黑夜。
破庙倏地亮起昏黄灯光,在这条路上更显阴森。
颜春躺在地上,灯光骤亮,刺得她眼皮一疼,她轻轻睁眼,入目而来是破败的木桌木椅,大门也已坍塌,屋里堆着杂草。
颜春心一惊,脑海闪过晕倒前的片段,她刚出章府,沿着小巷子回凤鸣楼,脑后传来一阵剧痛,接着便人事不醒。
现在她身处破庙,看来是歹徒绑架,不知是求财或者求色,或是报复。
这屋子阴寒幽深,一座佛像立在侧方,渗人至极。
颜春双手被绑在身后,粗大的绳索勒出青紫痕迹,手脚冰凉入骨。
她支起身子看了眼周围,脑袋往右一撇,大片青色衣裳映入眼帘,再往上,是一张昳丽安宁的面孔,白皙的面容一片恬静,鸦羽般的眼睫垂下,覆着阴影。
这是……俞沉眠!
颜春拖着身子往前移了一寸,失声道:“俞公子!俞公子!”
俞沉眠眉头轻蹙,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唤她,她费力睁眼,仿佛有极大的阻力,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渐渐,极大的光亮倾泻下来。
俞沉眠见到了一张花容失色的脸,这是颜春姑娘……
俞沉眠愣怔片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被人打晕带走了。
在书锦斋门前,她遇见一个晕倒在地的老婆婆,过去扶人,才一弯腰,便受到袭击。
那老婆婆想必是与贼人串通一气。
俞沉眠眨了眨眼,刚想挪过去,手被狠狠一勒,她才发觉双手已没了知觉。
“颜春姑娘,这是在哪儿?”
话一出口,俞沉眠才觉自己的嗓子又干又涩,她咽了咽口水。
颜春见俞沉眠转醒,面上露笑,舒口气道:“俞公子,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醒来便在此处。”
俞沉眠四下观望,这是座遗弃许久的废庙,城中没有这种地方,这是已经出城了……
俞沉眠仔细打量颜春,她毫发无伤,两人手俱被绑住。
“颜春姑娘,你是在凤鸣楼被掳走的?”
若真是在凤鸣楼神不知鬼不觉劫走人,凤鸣楼的人都未曾察觉,那真是奇了。
颜春眸光一闪,耳旁响起薛氏的告诫,此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装作回忆的模样,沉吟道:“昨日我出门置办首饰,走到一商贩前,刚拿起把扇子,头便晕乎乎,再一睁眼便是这般情状。”
俞沉眠拧眉,道:“那贼人抓了你与我,你与章复池亲近,而我……”
俞沉眠停顿两秒,思索她与谁结过仇,又道:“我只卷进过顾远鸣一案,而那件事章复池也曾参与,那贼人莫不是想为顾远鸣报仇?”
“哈哈哈哈,你说的不错!不过我不只是为他一人,更是为顾府上下!”
一道粗犷豪放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俞沉眠二人皆扭头看去,一着劲装的男子跨步走进,身板强健,脸上轮廓分明,一看便是武人。
这人气度不凡,怎么看都不像恶人。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沉稳有力,黑眸沉沉,燃烧着熊熊烈火。
俞沉眠坐直身子,迎上他的目光,道:“你是谁?”
那人并不将俞沉眠放在眼里,反倒走近颜春,眼里闪过厌恶,道:“哼,有你在,还怕章复池不来!”
俞沉眠眼皮一跳,原来他想用颜春威胁章复池。
“你究竟是谁?顾择临因一己之利害死成百上千的人,顾远鸣欺软怕硬,他们皆死有余辜,你不是在报仇,你是在自寻死路!”
俞沉眠不耻顾府,连带着不耻与顾府为伍的人,但语气有些重。
那人走过来,脚步声刚劲有力,眯起眼睛,道:“你还真是伶牙俐齿!真是可惜了这张俊美的脸蛋!听闻你处处针对顾远鸣,我还没好好整治你。”
俞沉眠气血上涌,丝毫不怕,道:“顾远鸣他自食恶果,怪不得别人!顾择临更是如此,都是死有因得!”
那人怒目圆睁,抬手扇向俞沉眠,武将手劲大,直将俞沉眠扇倒在地。
他怒斥道:“嘴硬!”
俞沉眠扑在地上,脸上立马浮现火红的掌印,火辣辣的疼。
她喘口气,支起身子,扭头盯着他,面露鄙夷,道:“你与他们狼狈为奸,你又好到哪去?早已家破人亡了吧,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你的父老?”
他脸色当即沉重起来,眼神如刀子般盯着她,仿佛一头凶残至极的猛兽。
俞沉眠毫无畏惧,黑白分明的眸子盯回去,冷静异常,面上甚至带着嘲讽。
他手握成拳,再也抑制不住怒火,抬脚踢向俞沉眠的胸口。
“扑通”一声,这下用了十足十的劲。
“俞公子!” 颜春失声叫道。
俞沉眠重重扑向地面,痛苦呻吟,好半晌没有起身。
“俞公子!” 颜春双手被禁锢,用胳膊撑在地上,爬过去,大叫道:“你怎么样了!”
俞沉眠毫无反应,她太疼了,伏在地上沉重喘息。
颜春眉眼中染上焦急,猛地看向那人,道:“你这个禽兽!要杀要剐冲着我来,你别动她!”
颜春挡在俞沉眠身前,眼里带着害怕,可她不能退,她要保护俞沉眠。
“你是章复池的女人,却为另一个男人出生入死,他看到了会怎么想?”
他看着颜春,狞笑道。
颜春依旧保持防御的姿势,冷声道:“俞公子是章公子的朋友,我自然要保护好她!”
“都自身难保了,还想保护她,放心,你们两个一个都跑不了!”
他厉声道,又将视线转到颜春身后的俞沉眠。
他瞟到颜春身后时身子一顿,那地上好似有什么东西,十分眼熟……
他凝眸一看,是一块白玉玉佩!
颜春注意到他的神情,转身看去,待看明白了后身体登时紧绷起来。
这应该是她爬过来时从袖口掉落的。
她大惊失色,当即转身,想拿起那块玉佩,可被绑着,行动受限,她才匍匐回头,玉佩已经到了那人的手里。
“这是我的玉佩,你还给我!” 颜春跪着向前冲去,情绪比任何时候都要激动。
他紧攥着玉佩,眼里汹涌澎湃,带着无尽的疑惑,道:“这怎么会是你的玉佩?”
玉佩浑然天成,上头刻着一尾鱼,坠着红丝线。
他拿着看了许久许久,眼里竟闪过泪花,在灯光下闪烁。
颜春本来万分挣扎,后察觉他的神情转变,他认识这块玉佩。
颜春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仔细盯着他的脸,好半晌,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敢相信,道:“你是赵云?”
那人见到玉佩本就震惊,听闻颜春的话,他身形一顿,更是诧异,猛地抬头,一双黑眸一瞬不瞬盯着颜春。
颜春知道她猜对了。
“你竟然是赵云,你为何听命顾择临?你这么做,你二叔九泉下不会安心!”
赵毅生前与颜春说过赵云,赵云由赵毅带大,赵毅教他武功,悉心教导。
赵毅去世后,赵云也不知去了何处,没想到竟与顾择临为伍。
赵云伤感至极,强忍悲痛道:“你为何认识我二叔,这玉佩又为何在你手里?”
颜春眼神闪烁,碍于俞沉眠,她只说:“我与你二叔是朋友,我们无话不说,所以将玉佩交托于我。”
赵云神色戚戚,依旧拿着玉佩,似在回忆旧事。
颜春趁热打铁,声音有些急促,道:“你二叔深明大义,为国献身,若他在世,定不愿看见你成为一个滥杀无辜、是非不分的人。”
这一番话说完,赵云并无羞愧,反而漫上怨恨,攥紧玉佩,凶狠看向颜春,道:“你闭嘴,我二叔一腔热血洒在疆场,可朝廷怎么是对他的?在他身死之际,朝廷只顾铲除外敌,连他的尸身都没能运回!”
“你二叔一生为朝廷,已经疲倦,他愿意葬在异国他乡,随风而逝,自由自在,这是他的愿望!”
颜春声音颤抖,眼里满含热泪。
“不,他不愿意!”
赵云愤怒叫喊,接受不了他亲爱的二叔死在异国,这是他唯一的亲人。
赵云身形不稳,颤颤巍巍,目光落在面前二人身上,像看两个仇人般,道:“别以为你与我二叔相识,我便会放过你,明日等着章复池来,你们三个都得死在一起!”
赵云面目狰狞,看上去疯狂至极。
颜春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你们今晚就给我好好待着!”
赵云转身要走。
“赵云,将玉佩还给我!” 颜春叫住他。
赵云顿住脚步,道:“这玉佩是我二叔的家传之物,既是你替我二叔保管,如今也该物归原主。”
“你知道顾择临是什么人,你为他效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没有资格拿你二叔的遗物,给我!” 颜春紧紧盯着他手里的玉佩。
赵云神情黯淡,手依旧紧攥玉佩,半晌才道:“你又有什么资格?章复池的女人,能有什么好的?”
赵云迈步出去。
颜春眼睁睁见他出去,紧绷的身体瘫倒在地,眼泪随之而下。
俞沉眠缓了半晌,手里紧握一把刀片,适才她倒地时,木架缝隙里看见的。
她将刀片悄无声息藏入衣袖里。
疼痛从胸口处泛滥,俞沉眠轻喘口气,朝着颜春挪动。
颜春伏在地上,好似十分悲痛。
俞沉眠胳膊无力,实在移不动,靠在木板上,声音微弱道:“颜春姑娘认识他二叔?这是何等人物?”
据适才两人所说,此人是个光风霁月般的存在,颜春怎么认识他的?他们关系不一般,否则那块家传玉佩怎会交给颜春保管……
颜春才注意到身后的俞沉眠,脑袋微微动了一下。
她瞳孔翻涌着痛苦酸楚,叹息道:“他二叔是赵毅,纵横沙场的大将军,死在南城,也就是南越国。赵云他……接受不了他二叔的死,他只是走错了路,本性并不坏。”
俞沉眠疑惑皱眉,她好似十分了解赵云,不……这一切是赵毅说与颜春的,应该说她很了解赵毅。
赵毅……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俞沉眠猛然想起,那日罗月别说的就是赵毅!原来他们三人认识。
“走错路不要紧,要紧的是走错路还无知无觉不知悔改的人。” 俞沉眠想起赵云的嘴脸,她就厌恶。
颜春摇头,道:“不,俞公子,只是没有人在身旁提点他,他有悟性,不会比旁人差,明日我再与他谈谈。”
“可明日章复池就要来了,他一定想杀了章复池!”
俞沉眠语气有些焦急,似乎是等不了那么久。
颜春眼睛微睁,回头看俞沉眠,她脸色灰白,双唇毫无血色,头发也垂下几缕,多了些温婉之气,可眼里的坚毅果敢愈发强烈,还多了些担忧。
俞沉眠担心章复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