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
淡黄色的台灯灯光洒在书桌一角,给桌前正埋头苦算的身影描上一层朦胧柔和的边线。
“如果是10和0111,那就是1乘以2的1次方,加上0乘以2的0次方,那就是2,二月,0111是0乘以2的三次方,加1乘以2的平方,加1乘以2的1次方,再加1乘以2的0次方,等于……也等于7。”
迟了了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在嘴里絮絮念叨着。
算完之后,她将最后的结果——2和7单独写在角落里,然后继续另一种可能:
“如果是100和111,那就是……4,月份是4,日期是……还是7。
“如果是1001和11,那就是……9,和……3!”
算到这儿,她突然一喜,在9和3的组合上重点画了个圈:“这个就是后天诶!”
这个结果像是给她打了一针小小的兴奋剂,她又继续提笔往下算:
“那如果是10011和1,就是……19,”她连连摇头,“19月啊?那肯定不对!”说着哗哗几笔把这一行划掉。
最后,她放下笔拿起纸,唰唰抖了两下,满意地看着上面的演算。
白色的A4纸上,被她凌乱地写了好几串数学算式,全是0、1和2加减乘除,有的被打了勾,有的被打了个大大的叉,一眼看过去跟小学生草稿本似的。
而这张纸的最上面,写的是一串数字——100111。
周默家门锁的密码。
据他说,是他生日的二进制转换。
有道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跟闯闯和肖音韬碰面后,迟了了基本确定周默这段时间的情绪不稳,极有可能是工作压力过大导致的雄性激素失调。
也就是“大姨夫”。
出于互帮互助的邻里准则和两肋插刀的朋友情谊,迟了了决定准备一份惊喜,让周默开心一下。
思来想去,她想起了这串由他的生日换算而来的二进制密码。
迟了了是个扎扎实实的艺术生加文科生,别说什么十进制与二进制的互相转化了,就是数学,打她上大学之后也再没碰过这门课。今晚,为了完成这次逆向换算,她做足了准备。
好在虽然看着复杂,但也没有太精深,迟了了上网查了下换算方法,试了几种可能性,又经历了几次头晕眼花的运算失误后,总算是把几种结果都算出来了——
1月7日、2月7日、4月7日,和9月3日。
她换了支彩笔,把最后的9月3日重点圈画出来。
“其他日子都过去了,不管是不是,先过这个吧!”
就算是过错了,应该也不会生气吧?迟了了心想。
反正如果是她,巴不得别人天天给自己过生日!过错了更好,白赚一次生日礼物!
打定主意,她托着下巴,开始思考如何给周默过个别出心裁的“生日”。
-
转眼到了9月3日这天,周默照旧深夜才下班回来。
出了电梯门,他刚走两步,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转身往后看去,下一秒就倏地一怔。
只见对面802门口,一男一女正紧紧相拥着,热情激吻。
男的一身正装,背对着周默,看不清他的样子,只看得出来身形挺拔,但他怀中的女人波浪般的长发垂落,酒红色的指甲扣在男人肩头,却是上次见过的谭心无疑。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热烈似火,不时还能听到从两人唇齿间发出的暧昧的声音。
周默垂下目光,却没有丝毫尴尬的慌乱。
毕竟,这种场面,他在国外见过很多。
正要转身回去,相拥的两人中谭心却似乎察觉到什么,缓缓睁开了眼。
正对上周默的目光。
她媚眼一弯,收手推了推男人的胸膛。
男人动作顿了一下,而后才稍稍松开一些,低头看向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后。
“才下班?”谭心若无其事地问候。
“嗯,”周默垂下眼,“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就回身去开门。
可就在他手指刚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身后谭心又叫住了他。
“哎,”她仍倚在男人怀里,弯唇笑得妩媚,眼里却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迷离,“你跟了了,是什么情况?”
周默一顿,收回手指朝她看去。
“……朋友。”他说。
“朋友……”谭心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倏地又笑了,“看你人还不错,友情提示一下,如果你对了了有什么想法,小心许愿回来揍你哦~”
说罢不等周默有什么反应,她便扔了声“晚安”,然后回身开门,牵着男人进屋去了。
随着门后响起“嘭”的一下重击声,猝不及防被戳破心事的周默回过神来,垂眸眨了眨镜片后的眼睛。
蓦地,勾唇笑了一下。
等片刻后再抬头,那双眼睛里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波澜不惊。
他转身抬手,按下指纹,开门进屋。
……
然而刚进门,习惯性要去开灯的手就忽地一顿。
周默抬头朝屋内看去。
本该漆黑一片的房子里,不知被谁弄得,从门口开始,就沿着墙根扯了两条长长的星星形状的黄色小灯串。
黄色的星星一闪一闪,从门口一直往里延伸,像是铺开了一条童话一样的小路。
周默愣了几秒,旋即抿起唇,有些哭笑不得。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除了迟了了,他不作他想。
不过……她这又是搞得哪一套?
周默想了想,决定当作什么也没看出来,顺着她的设计走下去。
沿着星星小灯的方向抬步走过去,他走进客厅、走到阳台,然后又去书房转了一圈。
期间每隔一段距离,星星小路上还会出现一个小奖励,比如一根棒棒糖、一个苹果、一个小玩偶……
直到最后,他顺着小路来到了厨房的冰箱前。
而在他双脚在冰箱前站定的一瞬间,冰箱上,一个小灯牌突然亮了起来。
“打开我”
——灯牌上这么写着。
于是,周默抬手打开了冰箱。
而下一秒,看着冰箱里的一切,他终于知道,迟了了折腾这么一晚上,到底是为什么了……
只见原本存了不少水果食材和矿泉水的冰箱冷藏室,此时完全变成了另一番模样:白色的舱室内,长着绿色叶子的塑料藤蔓混着米粒大的小灯串在内壁上铺了一圈又一圈,原本冰冷的空间被打造成了一个生机盎然的小天地。
而这样的小天地里,还有一棵树、一群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和一块不大,却很漂亮的青提蛋糕。
“嘭!——”
“Suprise!!!”
还没从眼前的情形中反应过来,周默便听到身后突然嘭的一声巨响,同时还伴随着迟了了清脆的嗓音。
他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去。
这一看,又倒吸一口凉气!
在他身后站着的,竟然是个一人高的粉白兔子!
这兔子脑袋圆圆,足有两个篮球那么大,粉色的鼻子下还有两道人字形的开口,上面两只眼睛似乎是用透明硅胶材质制成的,晶莹剔透,在冰箱里黄白色灯光的散射下,透出瞳仁中微微萦绕着的红色,看起来十分逼真。
也十分吓人。
唯一不那么吓人的,应该就是兔子脑袋上支到一半又折下来的兔耳朵了。
此时这只“兔子”正保持着刚刚亮相的姿势,两只手掌举着一根长长的料筒,头上还落了几撮礼炮炸出来的碎纸片。
“……迟了了。”周默颇感无奈地唤道。
“兔子”却不认,晃晃脑袋捏着嗓子反问:“迟了了是谁?我是兔子小姐!”
“……”
周默叹了口气,又说:“迟了了,把头套摘下来。”
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得有些让人捉摸不透,这次“兔子”不说话了,放下胳膊,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一动不动地仰头看着他。
周默也低头看着她。
隔着一层兔子脑袋和昏暗的光线,两人谁也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过了会儿,“兔子”认输,举手去摘头套。
可刚举到一半,头套里就发出哎呀一声。
“怎么了?”周默忙问。
“扯到头发了……”迟了了惨兮兮地说。
周默嘴角一抽,只得上前去帮她摘头套。
……
五分钟后。
801的灯重新亮起,客厅里,周默和迟了了一人一边坐在沙发里,仍然可见一丝狼狈。
周默抱着兔子玩偶圆滚滚的脑袋,看着迟了了用手耙了耙头发,然后将发卡戴好。
等她收拾好,他才开口问出已经忍了很久的问题:“你这又是在搞什么?”
迟了了顺好头发,又拍了拍发卡,最后伸手示意两人面前茶几上的蛋糕,神采奕奕道:“给你过生日呀!”
虽然心里早有猜测,可听到这个答案,周默呼吸还是蓦地一滞。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我算出来的呀,”迟了了不无得意地伸出四根手指,“你说你大门的密码是生日的二进制转换,我就在网上查了二进制转换成十进制的方法,其实一共算出来四种可能呢,但是其他都在上半年,只有今天我赶得上了,就拿这个碰碰运气了。如果过错了,那就算你赚了!”
说到这,她一喜,又问:“所以我碰对了是吗?”
而周默听她说完,心里早已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已经好多年没正经过过一次生日了。
记忆中上一次郑重其事地过生日,还是研究生期间。
那年夏天,他因为要参加一个国际比赛,需要提前返校,外婆便提前给他过了生日,准备了生日蛋糕、蜡烛,还有一桌丰盛的饭菜。
第二年,他便出了国,之后一待便是多年。
中间虽然每年都会回来,却再也没碰上过他的生日。
只是每年这天,外婆都会给他打电话,提醒他给自己过生日,吃顿好吃的。
而隔着十二个时区,周默在电脑前听话地应着,等一挂了电话,转头又把这事儿给忘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再给自己过生日的,竟然是迟了了。
“对了吗对了吗?”迟了了见他没反应,又问了一遍。
周默回过神来,看着她。
面前的这双眼睛还是那样晶莹剔透,仿佛是被山泉冲刷掉所有杂质的黑曜石,透着让人移不开视线的亮。
面对这样一双眼,周默感觉自己的那点心思几乎就要按捺不住。
“你——”
他忍不住想问:你为什么费这么大心思要给我过生日?你对我,是不是也有不一样的感觉?你……
然而动了动唇,他又发现自己还是开不了口。
他习惯了和各种数据、代码打交道,这些东西是可视的、确凿无疑的,只要他将自己的需求和命令输入进去,代码便会自动生成他想要的答案,十拿九稳。即便偶有失误,按图索骥,也总能找出bug进行修复。
面前的情形却与之截然不同。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迟了了动了心,即便这些天他将搬过来后与她打交道的经历几乎事无巨细地复盘了好几遍,也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关键节点。
甚至是某个量变引起质变的Enter键……
而更让他苦恼的,是她对自己的态度。
研究人工智能的人都将机器仿人脑作为毕生理想,可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机器算法和人脑之间的区别到底有多大。
算法可以预测、能够控制,而人脑,始终是个谜……
他习惯不做无把握之事,于是总想在获取到更多的信息之后,再决定如何采取下一步动作。
然而,太难了……
迟了了随意的一个举动、一句话,似乎都能让他系统溃乱,原地宕机。
她来敲门、她不来敲门、她发了消息、她撤回了消息、她抱怨某件事、她前一天没睡好、她给青梅竹马的男生画画、她对那个男生的情况如数家珍、她说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