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或者”咖啡内。

闯闯、迟了了、阿葱三人一个挨一个排排坐在靠窗的吧台桌前，双手托腮看着窗外，没有一个人说话。

此时如果有客人从外面经过，看到窗前的这三尊“雕像”一定会吓一跳。

突然，迟了了的雕像“叮”一下活了过来，猛地一拍桌子：“我有主意了！”

“什么？！”旁边两个立刻扭头看过来。

“送阿姨去上学怎么样？”迟了了看着闯闯说。

“上学？”闯闯愣住了。

“我觉得，这或许，是个好主意诶！”阿葱想了想，犹豫地附和道。

“对吧对吧！反正阿姨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与其被骗子乘虚而入，不如去上老年大学，听说里面经常还会有防诈骗的宣传课呢，我们小区就有老人去上过。”迟了了说。

“但我听说老人上大学，子女也挺麻烦的，有时候还要去开家长会？”阿葱又说。

“这不更好！”迟了了更激动了，“让他们也感受一下被家长会支配的恐惧！”

“嗯……”

这极具诱惑力的话，让另外两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送闯闯妈妈上大学这个主意，还要追溯到前阵子迟了了和闯闯去海岛旅游这件事。

在两人外出期间，闯闯妈妈，也就是“江湖”一名中的那位“胡女士”买了一张新椅子。

说起这张椅子，在胡女士口中那可是高科技产品，名叫“量子理疗椅”，说是不仅可以治疗关节炎颈椎病腰肌劳损，经常使用还能消散血液中的毒素和血栓，甚至连癌细胞都能扼杀于萌芽状态！

要不说这人一上了年纪就容易贪生怕死呢，本来只是有点关节炎和腰间盘突出的胡女士一听那些附加功能立刻动了心，所剩无几的理智在推销员一口一个“姐姐”“亲妈”的甜蜜攻势下更是迅速土崩瓦解，最后果断掏了两万多块钱，买了个奇形怪状的椅子回了家。

结果呢？

……椅子漏电。

胡女士每次坐上去都感觉浑身麻麻的，一开始还以为是那神秘的“量子理疗”起了效果，高兴得不得了，顿时是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每天一有空就在上面坐一会儿！

直到昨天，江湖梦早已褪去，被多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滋养得膘肥体壮的江爸爸好奇之下也偷偷坐了上去。

结果量子理疗没起效，他两百来斤的体重倒是起了效——

椅子被江爸爸一屁股给坐塌了……

胡女士当场就炸了！

闯闯说，她到家的时候，胡女士正捞着个鸡毛掸子满屋子追打江爸爸，誓要为心爱的高科技理疗椅报仇雪恨呢。

好在闯闯从两人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听出了个大概，并及时发现了椅子的蹊跷，将两人拦了下来。

一家三口凑近椅子一看——

好嘛，哪里有一丝一毫的高科技影子哟！

不过是几个齿轮、钢片、电线，还有几块花园里随处可见的鹅卵石拼拼凑凑，最后套了个看似很高科技的不锈钢拼接白塑料的壳子而已！

一想到自己竟然花好几万买回来这么个玩意儿，还被忽悠了这么久，胡女士顿时又羞又恼，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为此，老江家还兵荒马乱了好半天。

那位嘴甜会说的推销员自然是联系不上了，一家三口只能报警。

这种钱没那么容易追回，不过好在胡女士身体状况已经稳定，闯闯折腾了一整天，今天一睁眼，就开始考虑如何给自家老妈找点事干。

听完迟了了的话，她想了一会儿，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我看她是几年不接受再教育，脑子开始糊涂了，还有我爸，也一起送过去！”

阿葱和迟了了交换了个眼神，默默为再次无辜受牵连的江爸爸致以同情。

“咳，其实说到底，还是骗子太可恶了！”阿葱说。

“就是！防不胜防。”迟了了也怒捶桌子。

……

“周默周默，给你那养老机器人里再加个防诈骗功能怎么样？”一回到家，迟了了就直奔801，逮着周默就说。

“什么？”

周默又一次被她突如其来的想法砸得摸不着东西南北。

等听完迟了了说的胡女士的事，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我支持你们送老人去上学的提议，可是——”他顿了下，“我很好奇的是，为什么你对我的养老机器人这么积极？”

又是加乙女游戏，又是学习酒店服务机器人，又是防诈骗的……这明明是自己的研发项目，眼前这人的参与感有点过强了吧？

迟了了两眼倏地一瞪：“我是你们的潜在消费者呀！以后我也要用你们的机器人的，所以当然要为我自己的体验感负责了！”

周默顿时：“……？”

“谢谢啊。”

产品还在研发阶段，就有了个这么忠实的消费者，周默一时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愁了。

迟了了摆摆手：“不客气！说回防诈骗啊。我真的觉得这个功能很有必要，你看咱们小区，还有旁边公园里，时不时就会举行防诈骗宣传，可骗子的诈骗手段也是不断更新的！“

“以前是什么保健品、神药，现在还有高科技的东西了，就比如胡阿姨这次买的量子理疗椅，我还听说过什么‘量子美容’‘负离子床垫’‘防癌面膜’什么的，而且打着高科技的幌子，卖的一个比一个贵！

“就说咱们小区5号楼的张大爷，去年冬天就被骗着买过一双鞋垫，说是什么‘量子防癌鞋垫’，能按摩脚上的穴位，疏通经络，还能防癌，花了他两千块钱呢！”

周默眉心一紧，不禁怀疑地看着她：这骗局，有点荒谬了吧？

“真的，张越亲口告诉我的！”迟了了说，“你不知道，你们专业的可能觉得这是很明显的骗局，但大多数人，特别是这些老年人，对高科技的东西不了解，就很容易被忽悠，一听说什么分子原子量子负离子这个子那个子的，就晕头转向了！”

这，好像确实如此。

周默正要应声，可下一秒又被迟了了的话给了当头一棒。

“老实说，如果不是先认识了你，就你研究的这个AI养老机器人，我肯定也会怀疑你也是个骗子的！”她说。

周默顿时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差点没缓过来。

半晌，他一字一顿地回道：“我，谢，谢，你，啊！”

“所以，”迟了了微微趴下凑过身来，睁着那双晶亮的大眼又问，“这个功能是不是很值得加？”

“加加加！！！”

周默拳头都要握碎了，咬牙切齿地应了下来。

就当是为了自己的清白了！

迟了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了回去，窝在沙发里惬意地晃着腿。

周默也坐了回去，生无可恋地别过头看向窗外，短时间内不想再理她。

然而下一秒——

“唉！”一声叹息又蓦地从脑后响起。

“又怎么了？”

这么一扭头的工夫，迟了了已经从盘腿坐变成了葛优瘫，只见她躺在沙发里，手脚无力地垂着，像是刚从洗衣机里拎出来的玩偶一样蔫了吧唧的。

“经过这段时间对老人生活的观察，我发现了一个令人忧伤的现象。”她怏怏地说。

呦，令人忧伤？

周默镜片后的眼眸微微一闪，立马转过来面向她：“什么现象？”

——能令你忧伤？

当然，后半句他没说出来。

不过他不说迟了了也听出来了，不咸不淡地斜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计较，仰天又叹：“我发现，银发经济真的是前途无量，一片蓝海啊！

“就比如你这个养老机器人，现在就是国家AI产业的重点发展方向之一，AI应用+养老领域，我上网查过了，还是这两年重点大会的重点关注项目呢！

“可再看我们儿童相关产业，现在出生率越来越低，幼儿园都一茬接一茬地关停，我们这行业……未来堪忧呀！

“你说说，一个是夕阳人群，相关产业却是朝阳产业，另一个是朝阳人群，相关产业却前途未卜，这难道不令人忧伤吗？”

周默原本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可听她说完，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不见。

他是真没想到，她会说这么正式的话题。

“儿童绘本，发展不好吗？”他问。

“嗯……”迟了了又换了个姿势，“我们这行相比以前其实还好了。这些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家长开始重视孩子的启蒙教育，而且之前都是国外引进的儿童绘本占据市场主流，但这几年开始，更符合国人审美、文化和价值观的国产儿童绘本和绘本作家也在不断涌现。不过呢——”

周默鲜少听到她如此深入地讲自己的工作，此刻听得十分认真。

“行业发展和社会肯定是紧密绑定的，现在老龄化加剧，就像——”她想了想，“就像一根跷跷板吧，老年人多，新生儿少，银发经济火了，儿童经济就走下坡了。”

“对于我们这行来说，这又像是自己的跷跷板，家长的重视、行业的发展是一边，出生率下降又是另一边，谁能扛过谁，谁又会占据上风，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居安思危嘛，目前总体的少儿图书市场，已经开始受到冲击了。”

周默听完，沉默不语。

“不过！”

就在他想着该说些什么来安慰面前这人时，迟了了又骤然精神抖擞起来：

“也没关系了！本来画儿童绘本就不怎么挣钱，大部分绘本作家都不单靠这个谋生的，就像我，平时也会画些插画、接些商稿呀！所以，就算它哪天真的发展不好了，也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干别的，反正有画画这门手艺在嘛。人类总是需要艺术的，不是吗？”

说罢，她冲周默眨眨眼。

周默忍不住勾起唇。

这话没错，人类，总是需要艺术的。

“不过，”她话锋又一转，脸色一冷，略带威胁地盯着周默，“你们做AI的，可不准抢我们饭碗，别再偷我们的画了！”

周默立刻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什么，抿了抿唇，轻声反驳：“AIGC的锅，别让我们具身智能背，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