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宗戒律堂的铜炉焚着九千根噬魂香,青烟凝成枷锁扣住王耀的琵琶骨。
"外门弟子王耀,私盗三清保命丹,逐出师门——"
戒律长老的判词混着风雪砸在脊梁上时,他正盯着掌心结痂的冻疮。那是三日前背那孩子下山时,被崖冰割破的伤口。血珠滴在雪地里蜿蜒成线,像条未系紧的红绳。
破旧的靛蓝道袍被剥去云纹,中衣单薄得透出肩胛骨嶙峋的弧度。药童将他的竹篓扔出山门,晒干的雪见草撒了一地,那双生果早被碾成泥,在石阶上凝成金褐色的痂。
王耀在乱葬岗找到本田菊时,残月正卡在鸦青色的云翳里。
孩子蜷在腐尸堆中,左腿伤口溃烂见骨,十指抠进冻土抓出血沟。王耀脱下最后一件棉袍裹住他,发现那件粗麻衣襟里缝着东瀛文的平安符——针脚歪斜,定是孩童自己缝的。
"冷……"
本田菊滚烫的额头抵着他颈窝,呼出的白雾结成冰花。王耀咬破指尖点在孩子眉心,以血为引画下最基础的驱寒符。灵力枯竭的经脉像被冰锥搅动,他踉跄着背起人走向山脚破庙,雪地上拖出的血痕很快被新雪掩埋。
残破的土地像裂着豁牙,北风卷着雪粒子在供桌下打旋。王耀拆了窗棂生火,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壁画上,竟与垂眸悲悯的神像重合。本田菊在昏沉中攥住他袖角,呓语着"别烧神社",睫毛挂着霜,像只垂死的鹤。
"忍忍。"
王耀把最后半块炊饼嚼成糊,渡进孩子口中。指尖拂开对方额前结冰的发丝,露出眉间一粒朱砂痣——在火光里艳得像要渗血。他忽然想起药宗典籍记载,这是先天灵体才有的「赤子印」。
??王耀呆愣良久。
子夜最寒时,王耀跪在雪地里挖冻土下的忍冬藤。
手指被冰碴割得血肉模糊,却不及心口绞痛半分——那是保命丹的反噬,剜心之痛每三个时辰发作一次。怀里揣着刚挖的草药回到庙中,发现本田菊正用柴刀割腕放血。
"你发热烧糊涂了?"
夺刀时被划破虎口,血滴在孩子苍白的唇上。本田菊突然睁大眼,漆黑的瞳仁映着跳动的篝火:"…神明大人?"
东瀛语的颤音混着哭腔,他滚烫的脸颊贴着王耀渗血的手掌,像濒死小兽找到热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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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的风卷着狼嚎撞破庙门,王耀用体温焐热药膏。
本田菊伏在他膝头,嶙峋的脊背随着呼吸起伏,旧伤叠着新伤,像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符纸。药汁触及溃烂伤口时,孩子浑身剧颤,却咬着王耀的衣摆不肯出声。
"哭出来吧。"
指尖凝着微弱的回春诀,王耀将他汗湿的额发拨到耳后。本田菊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睫毛扫过掌心尚未愈合的冻疮:"…好看。"
他说的是王耀因灵力透支而泛着淡金的眼睛,在夜色里如萤火温柔。
破晓时分,本田菊才第一次看清救命恩人的容貌。
王耀靠着褪色的神像浅眠,晨光描摹他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影。中衣领口被血与药汁染得斑驳,却掩不住修长脖颈的弧度——像极了本田菊故乡神社里那尊被供奉的月读命神像。
孩子伸出结痂的手指,虚空中勾勒王耀的轮廓:
眉峰如远山含黛,本该是清冷疏离的线条,却被眼尾温润的弧度柔化;鼻梁侧影落着细小的褐痣,随着呼吸轻颤如栖蝶;唇色因气血两亏泛着淡青,却总在孩子痛极时抿成慈悲的线。
第七日,最后的口粮耗尽。
王耀当掉母亲留下的青玉簪,换来半袋糙米。熬粥时,本田菊趴在他背上数白发——不过弱冠年纪,已有三缕银丝隐在鬓角。
"为什么…救我?"
孩子用生硬的中原话发问,指尖绕着王耀散落的发尾。青烟袅袅中,王耀将烘干的忍冬花放进他掌心:"见你攥着神像坠落,像极了当年被遗弃在道观的我……我阿弟。"
??谎话,他根本没有弟弟。
本田菊忽然把脸埋进他后颈,温热的泪渗进伤痕:"…哥哥。"
生涩的发音惊落梁上积雪,王耀搅拌药汤的手顿了顿。柴火噼啪炸开星火,映得他耳尖通红,仿佛被这句称呼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