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鹿藏月为了躲避婚事,整天赖在云生殿内不出去,和鹿骑王侯的军队玩躲猫猫。从小一本正经、连笑起来的嘴角弧度每次都一样的那位司坛,被鹿藏月带坏了。掌门人用来骂慧及悟的话,也用在了司坛身上。
司坛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去见鹿藏月。鹿藏月连续敲了五天的门,慧及悟就在旁边说,“和我玩吧,我们一起去后山骑马。”
慧及悟还不明白,鹿藏月喜欢的是司坛这个人,不是骑马。
“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你,为什么不和我玩了?”
慧及悟嫉妒哥哥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我要走了!”鹿藏月被拒绝一次两次可以,五次十次是绝对不可以的。况且身为司坛,慧及卿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喜欢又能怎么样呢?幸好她还没有说出来喜欢他的话。“告诉你哥哥,我要回去和陶上石成亲了。他给我算出来的姻缘,要是我过得不幸福,还会找上门来算账的,到那时候就别躲了。”
事实上,算出这一卦的人,是司坛。而这一卦,并非天意。而是鹿骑山王侯为了利益想要和陶家结亲,而堵住悠悠之口的办法,司坛只是一个推波助澜的实施者。
这一次决定离开,和蔼直接化成了人形。
鹿藏月从踢山门开始到决定离开这一天,在云生殿待了整整两个月。在这期间,当她独自一人的时候,经常会坐在两只镇宅兽身边,自说自话,或者看星星,等着慧及卿从他的课业中解脱出来。
“我看,叫你水西好了。”鹿藏月不怀好意。因为这只镇宅兽刚刚讥讽她妄想反抗天意。
“为什么叫水西?”
“水西是河那边的匪寇,是鹿骑山民最讨厌的人,和你一样。”鹿藏月抱住另一只不曾苏醒的镇宅兽,“这个,就叫和蔼好了。心肠很好。”
那一天,鹿藏月决定离开云生殿,就连掌门人也说了一句挽留的话。鹿藏月躲在云生殿,这件事几乎整个鹿骑山都传遍了。她之所以能安生的待这么久,是因为没有人有那个闲心来管她。
鹿藏月推开守门的童子,拉开了厚重的山门,看见仙子一样的人从夕阳中诞生,落在了她的眼里。
青山绿水,配得上他的耀眼美丽。
“月姑娘,不要走。不光是我,司坛心里也不想你走。”
“你是谁?”
“和蔼。”
鹿藏月回头,看见总是沉默的那只镇宅兽石像上的眼珠和面前这人的眼珠一样,是金色的,闪闪发光。
其实,不让她走,是因为山下政事剧变,不大太平。鹿骑山王侯种种罪行揭露,被抄家斩首,亲朋好友纷纷倒戈。
本以为有他们护着,鹿藏月至少能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
可是镇宅兽拗不过人间事。鹿骑王侯家的事已经过去了一年,没能找到的鹿家小女儿已经得到了赦免。然而,世事无常。
那天是司坛的继位仪式,所有人,包括当时的掌权者,大家都在台下看着这场天与人的表演,只有鹿藏月坐在房顶。
少女在哀伤她的情事。掌权者看到了她身上所展现的自由,或者换句话说,是对最高权力的亵渎。于是鹿骑王侯家的小女儿从祸事里解脱出来,转眼又成为了妖女,人人喊打。
以前是天下之主,为了民,要杀她。现在是民,为了自己,要杀掉一个妖女。
天下女子皆从父从夫,怎么只有她鹿骑山王侯家的女儿像王子王孙一样披肩带甲、嚣张跋扈?
慧及卿不愿意继位。但这件事是父亲从他一出生就种在他心底的一颗种子。为了家族,为了惠家世世代代守住这个位置,才能免去众生之苦。
因为遇见了鹿藏月,他的内心动摇了,但是不敢说出口。那天的仪式上,他拜天的时候,看着鹿藏月,一双清澈的眼眸早已被内心的私情所污染。他看见主位上的新王侯的表情,便知道鹿藏月大难临头了。
是和蔼造出了晴空天裂,阻断继位仪式。司坛不愿意看着藏月嫁作他人妇,但他不敢反抗这一切,和蔼替他铺了一条路。
现在想来,就算时间过去了四千多年,水西仍然没有勇气,去做和蔼做过的事情,走上和蔼选择的那一条路。在这种时候违背自己的使命。他不理解,和蔼是师傅眼中的佼佼者,为什么会是一个反叛者的角色?
当他后来想要效仿的时候,却只能跟随着慧及悟,一起彻底的背离自己的使命。
这个后来,指的是鹿藏月出现在惠子逢身边以前。那么长的岁月,他一直不敢承认自己是错的,和蔼是对的。
后来,他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同和蔼站在一起,但是他没有。
“我要告诉你的是,慧及卿已经死了。”
司坛死后,水西终于能够脱离石像,化成人形。他跟着慧家仅剩的继承人四处奔走,有时为了家业,有时为了游玩。
那天他们在鹿骑山上打猎,忽然听见身后有一个人在喊叫,水西没想到自己会比一个人类迟钝,没能第一时间发现那是鹿藏月。
如果他比慧及悟早一步发现,他或许会告诉鹿藏月,那个人不是她的慧及卿。
鹿藏月在刑场同司坛遭受火烧之刑,但是最后留下来的骨灰残骸只有一个人的。他们隐瞒了这个秘密,把证据用一场大雨冲刷干净。只有司坛死去了,而鹿藏月失踪。他们从没想过她还会回来。更没想到她以为司坛还好好活着。
“慧老大!”鹿藏月是这样喊的。
慧及悟看见是她,什么也没说,只管骑马迎上,不顾一切地从马上跳上悬崖,攀爬而上,将鹿藏月紧紧抱住。或许,鹿藏月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爱她的惠及卿,不会有人会如此的不顾礼节。
惠及卿称她为“小鹿”,她称惠及卿为“慧老大”。这是他们之间的爱称。
在活着的人眼里,和这个妖女一起死去的人是慧及悟,为了一方平安大义灭亲的人是慧及卿。
在慧及悟为鹿藏月编造的谎言里,在那次死刑中,惠及卿没死,他也没有变得野心勃勃,和诸多贼寇勾结,他仍然是云生殿里喜欢读书写字,与世无争的温润公子。
水西再次回到这一场景,看着走在他前面的两个人腻歪在一起。他第一次想的是,鹿藏月这个傻子也分不清这两个兄弟吗?这样算不算背叛?死去的司坛啊,要是你看见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要是告诉鹿藏月真相,后面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但他没有说。
当鹿藏月独自在宅院里等着外出的丈夫归来,等了三个多月之久,她终于按捺不住性子,但也没有采取过分的措施,而是可怜巴巴的堵到了水西,问他,“为什么及卿要把我关在这儿?”
慧及悟派人守着院门,不让她走出一步。这事没有让她知道,但她怎么会察觉不到?
这两个人从相遇、相认到独自成亲、以夫妻相称、同居一处、异地分离,如今已经过去了六个月之久,鹿藏月还是第一次和水西说话。
水西看得出来,鹿藏月有点怕他。她知道,这院子里的人都听从他的指令,所以不得不来问他。
就这样生活下去,多好啊!鹿藏月在他身边,和蔼始终也会回来。他们三个人仍然守住了一块地方,能够永久的生活下去。要是告诉她,那个人不是惠及卿,而是慧及悟,鹿藏月会离开,和蔼也会离开。
他以前这样想,现在的他重回旧事,仍然忍不住这样想。
“乖乖的待在这儿。”他说,“外面不太平。”
为什么不太平?因为陶上石撞破了鹿藏月还活着的秘密,开始逼婚。
陶上石,第一次逼婚,把鹿藏月送上了云生殿,第二次逼婚,把鹿藏月送上刑场,害死慧及卿,第三次逼婚,逼的慧及悟当着众多人的面出手一箭刺死了他,逼得慧及悟不得不去夺天下王权。
为了争取活着的机会,水西跟着慧及悟走上了一条沾满鲜血的肮脏之路。
可是他们都渐渐的忘记了最初的目的。鹿藏月仿佛是他们开启一个盛大事业的借口,真正的野心早都在某个地方生根发芽,只需要鹿藏月这一个借口,好让他们忘记自己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或者说是束缚。
慧及卿屠杀全城。
扮成小兵的鹿藏月眼里露出了困惑,“你不是慧及卿,你应该是他弟弟,对不对?”
慧及悟什么也没有解释,吩咐水西把她带回家里,严加看管。她的活动范围,从一处府邸,缩小到其中的一方院子,再到最后,只剩下她的房间,甚至所有的窗户封死,门上挂了三道大锁,由三个人分别保管钥匙。
年少时的爱而不得,到现在已经转变成了一种解不开的执念。就算拥有了,那也弥补不了年少时心里留下的窟窿。
慧及悟是这样,水西他也是这样。
慧及悟对哥哥的嫉妒,多于对藏月的爱。慧及卿会为了爱人而死,慧及悟不会。
水西嫉妒和蔼天赋优越,被藏月喜欢,如今也享受着掌控和折磨藏月的感觉。他最喜欢看和蔼来救主人时落败而归的惨样。
“你算什么,藏月又算什么,和天下人的太平能比吗?”
那时候的他这样说,现在的他回到这一刻,仍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水西恶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对面的和蔼看得呆了。
鹿藏月到底算什么呢?就算放她走,也奈何不了天下局势,只是会让慧及悟和他自己痛苦而已。因为不愿意把痛苦留给自己,所以把这痛苦施加给鹿藏月。反正,她没有办法反抗。
他们两个,竟然有着一样自私的欲望,所以才会紧紧捆绑在一起。
“明严啊!”
一个温和的声音穿脑而过,水西因为“明严”那两个字头痛欲裂。他忽然想不起这个刻入心底的人是谁。他那石头做成的躯体也开始产生了欲望,那一双眼睛想要那两个字的主人靠近他,拥抱他的身体。
他忽然想起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在那之前,他们还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在那一刻,忽然他明白了,他没有主人,拥有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喜欢谁就可以把谁当作主人,永远的守在那人的身边。
“明严!”
温柔的声音里,应答的人缓缓出现在水西的视线里。
那人不改他一贯的嚣张嘴脸,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仰面瞧着水西。
本应因为一箭穿喉死去的陶上石,如今成为了慧及悟的座上宾,水西只得为他沏茶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