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直播界面准时开启。

屏幕上，数位板的界面亮起，PS软件已加载完毕，画布中央是一片空白。

但元裴的手，却迟迟没有落笔。

她习惯性地调出任务界面，熟练的动作却在下一秒僵住。

「当前任务进度：50%」

进度条停留在一半的位置，丝毫没有上升的迹象。

元裴眉头微蹙，目光掠过屏幕上的两幅作品——

一幅，是程若依曾经出演的角色形象，但融入了作为猫的的程若依习惯的动作，比如慵懒地趴在窗台，晒着太阳看着街景；

另一幅，则是另一个角色，端坐在桌前，手指轻敲桌面，眼神锐利，带着程若依偶尔会露出的某种笃定。

她原以为这样已经足够了。

角色，是程若依诠释过的形象；猫，则是她如今的状态。两者结合，难道还不够完整？

可系统的进度条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不够。

——她已经放入了情感，可依然不行。

元裴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摩挲，指尖微凉。

她终于意识到，这次任务的真正难点，不在于画出情感，而在于画出她理解的程若依。

——可她不想承认，她对程若依，有任何“理解”这种东西。

直播间的弹幕依旧活跃，观众们并未察觉到元裴的停滞。

【今天画什么？】

【期待裴一新作品！】

【快落笔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数位笔悬在半空，却始终未能落下。

有弹幕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今天迟疑这么久？】

【裴一会卡壳？！】

【感觉这次单子是不是有点难度？】

程若依坐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屏幕。

她并未第一时间说话，只是观察着元裴的神情。紧绷的下颌线，微皱的眉头，还有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数位笔的动作……

她沉默了几秒，随即轻声开口：“元裴，你是不是害怕？”

元裴的指尖微微一颤。

她倏然回头，看向程若依，神色莫名。

“……什么？”她的声音极轻，似乎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了。

“你害怕，”程若依缓缓重复了一遍，语气温和，却带着笃定，“害怕画出真正的‘我’。”

元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语气淡淡地反驳：“你想太多了。”

“是吗？”程若依微微倾身，手肘支在桌上，脸上的笑意若有似无，“那你现在，为什么不落笔？”

元裴的指尖收紧了一瞬。

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迟迟无法动笔。

因为这次的任务……她必须承认一件事——

她已经“认识”了程若依，已经对她有了足够的观察，足够的了解，足够的情感沉淀……

否则，她不会犹豫。

——她一直抗拒的，不是画这幅画，而是承认这件事本身。

从她穿越以来，她一直坚定地维持着自己的原则——只活着，不与人产生羁绊，不建立关系，不投入任何额外的情感。

程若依对她而言，最初只是个被迫合作的存在。

后来，她是个意外的猫，是个麻烦。

再后来，她是个意外的搭档。

可无论如何，她都没想过，她会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对程若依有了这样程度的理解。

她知道她的习惯，知道她的眼神，知道她的锋芒，也知道她偶尔柔软的瞬间。

她在脑海里勾勒过她无数次，甚至能凭直觉猜到她会做出的反应。

……而这一切，意味着她和程若依已经有了超出“合作关系”的牵绊。

元裴的喉咙微微收紧，指尖泛凉。

她低下头，避开了程若依探究的目光。

“你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程若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元裴猛地回神，收敛了思绪。

她没回答，只是垂下眼眸，修长的手指缓缓松开了数位笔。

然后，重新握紧。

下一秒，笔尖落在屏幕上，第一道线条，终于被勾勒出来。

程若依看着屏幕上浮现的线条，眼底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一次，元裴终于开始画真正的她了。

直播间的弹幕渐渐放缓，甚至有短暂的停滞。

——不是因为沉默，而是因为屏幕上，那幅画作带来的震撼。

这是元裴画过最“鲜活”的一幅作品。

她的线条一向凌厉，画风冷冽，色调偏暗，构图上也总是带着些压抑感，可这次却不同——

画布上的程若依，正抬眼望向某处，目光流转，黑发微微散落，嘴角似有若无地扬起一丝弧度，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某种无声的轻笑。

她的眼神里藏着些东西。

自信，锋芒，笃定，以及……柔软。

这不是某个影视角色的延伸，也不是某种客观呈现，而是元裴画中的程若依——属于她自己的理解。

她很清楚这一点。

她清楚，这幅画意味着什么。

她清楚，它与前两幅作品的本质区别。

她清楚……她再也无法忽视自己的视角，无法再装作程若依只是“任务目标”，无法再用客观、旁观的态度去描绘她。

这一切，都已经刻进了她的画笔里。

任务进度条从50%猛地攀升，直到100%。

系统提示弹出屏幕，耳机里响起直播间观众激动的弹幕——

【这画太绝了吧！！是影后本人吧？！】

【感觉比照片还更有生命力……】

【这眼神，太复杂了，根本不像单纯的二创。】

【之前的作品是画角色，这幅……是画她本人吗？！】

程若依窝在桌子旁，看着屏幕上的画，尾巴轻轻地扫了扫。

她的猫瞳微微眯起，盯着画布上的自己，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她看到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东西，太多她曾经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但同时，也带着某种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情绪——一种连她自己都不确定的理解。

她低声喵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确认：“……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元裴的指尖微微收紧，但她没有否认。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深吸了一口气，摘下耳机，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房间里一时间很安静，只有电脑风扇的低鸣声。

程若依动了动爪子，轻轻踩在元裴的手背上，带着点猫科动物特有的毛茸茸的触感。

她歪着头看着元裴，尾巴轻轻地扫过她的手腕，声音带着点懒懒的拖音：“你画得这么认真，真的只是因为任务？”

元裴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不然呢？”她语气淡淡的，毫无起伏。

程若依低头，喵了一声，像是笑了一下。

“那你以前呢？”她慢悠悠地问，“你以前，是为什么学画画的？”

这一句话，让元裴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的手指停住了，甚至有一瞬间的僵硬，仿佛被人一下子剖开了某个不愿触碰的角落。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学画画？”她嗓音很淡，听不出任何起伏，“就那样学的。”

“哪样？”

程若依的尾巴轻轻地晃着，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

她很少见元裴露出这种神情——防备，不安，甚至是下意识的抗拒。

“……普通的学画画方式。”元裴的声音很稳，但仔细听，就能听出那种刻意压低的情绪，“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是吗？”程若依眼神闪了闪，“可你画这幅画的时候，和之前不一样。”

她眯起眼，爪子轻轻按了按元裴的手背，像是在确认她的反应。

“你在害怕。”

“我没有。”元裴冷淡地打断了她。

程若依微微歪头，金色的猫瞳在电脑屏幕的光下闪了闪，幽幽地盯着她：“那你为什么会抗拒画我？”

这句话一出，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元裴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

然后，她冷冷地开口：“程若依，你很吵。”

她的语气里带着难得的压迫感，甚至是某种不耐烦的情绪。

程若依微微一怔。

这不是元裴一贯的冷淡，而是一种真正的、出于本能的回避。

她没有再逼问，而是轻轻地抬起爪子，在桌面上踩了一下，耳朵微微抖了抖，像是在示意让步：“好吧，那当我没问。”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点笑意，但目光却比刚才更深了几分。

元裴没有接话，只是站起身，转身往房间里走去，语气淡淡地道：“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综艺，早点休息。”

她的背影带着一丝隐隐的逃避，甚至脚步都比平时快了一些。

程若依趴回桌面，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眯起了眼睛。

房间的门“咔哒”一声关上。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屏幕上已经关闭的直播间界面，画布上的那双眼睛，依旧带着锋芒。

程若依甩了甩尾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垂下眼眸。

——元裴的画，藏着她的理解。

她看得出来，元裴自己也看得出来。

可问题是——

元裴为什么抗拒这个“理解”？

明明，她已经画出来了。

程若依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眼神里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光。

而明天，她们还要继续录综艺。

在所有人面前，继续扮演“依依”这个角色。

带着这份尚未解开的情绪，继续站在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