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蒂洛立刻赶到了空白之厅里。

按年轻神官的说法，她在外面等得实在太久，想起上司所说的话，担心这名贵客会晕倒在里面，便进去查看状况，却没想到大厅里竟然空无一人。

特蒂洛神色严峻地盯着面前的空池。

这个大厅是绝对封闭的，墙壁、石板和石板下的魔法阵亦没有被破坏，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白梦塔的主人也不可能不留任何痕迹就从此处转移出去，再说，安妮·罗兰没有暗中逃跑的必要。

隐身藏起来了？但隐身是高阶魔法，还需要消耗大量魔力，在这里这么做毫无意义。

溺死在空池里了？以她刚才那种虚弱的状态来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是只有这个可能。

他身后的年轻神官显然也有同样的猜想，犹豫着说：“特蒂洛大人，我们是否应该入池……”

“不必了。”特蒂洛当即下了决断，吐出口气来，“记住了，今日没有叫安妮·罗兰的女人来过神殿。”

如果她真是溺死在空池里，事情就很好办了，他们甚至不需要再担心尸体，就像他们处理那些多余的人一样，她的血肉通过池水成为魔法阵的养分，剩下的骨头则会坠入那片黑暗之中，再也不会重见天日。

“我明白了。”

年轻神官被上司的话晃了下神，然而她很快回过神来，恭敬地应声并行了个礼。

特蒂洛最后看了空池一眼，和年轻神官一起离开了空白之厅。

而此时，提灯的爱丽丝正在洞穴里小心地前行。她几乎没有走洞穴的经验，上次走还是在噩梦之森里，她带着火把和变小了的龙一起进去，还没走多深，洞穴里突然喷出一阵大风把她们吹了出去——原来这不是洞穴，而是某种正在沉睡的大型魔物的鼻孔——她就说怎么感觉里头黏糊糊的！

想起当时的遭遇，爱丽丝感到自己要犯洁癖了。她摇摇头，想把那种恶心的体验从脑袋里晃出去，然而视线所及之处又是骨头，应是……不是，这什么玩意啊？

爱丽丝不熟悉生物学，想不出这些巨大的骨头都是什么，只能勉强判断是深海生物，然而这让整件事显得更加怪异了：就算这地下洞穴真的连接着深海，死在这里的大型生物也太多了吧？

龙忽然唤她：「爱丽丝，前面有一艘船。」

船？爱丽丝举起灯，但灯最远也只能照亮方圆十米，她的夜视能力不太好，这会儿什么都看不见。

「一艘大船。」龙低下头示意她到祂背上去，「我直接带你过去吧。」

等爱丽丝坐到祂背上抱紧祂的脖子后，祂再次展开骨翼腾空而起，顾虑到爱丽丝，祂的速度不算很快，但不多时，祂也稳稳地落了下去：「到了。」

落地点正是船头附近的主甲板。因为地面不平整，船体显然有些倾斜，但仍能站稳。

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船？

爱丽丝感到违和，考虑到甲板还能承受龙的体重，她直接翻身下来，简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后提着灯小心地从船头踱到了船尾，估算出船身约有五六十米长，又站在舷边往外看了看，看不到地面。接着龙也告诉她，这船应该是用一种叫肯戈瓦葛的树木制成，这种树木坚固耐腐蚀，是非常不错的材料。

照明灯突然毫无征兆地灭了，黑暗完全遮住她的眼睛，放大了她的听力，让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她往灯里头补充了些魔力，等它再亮起来，她舒出一口气，继续探索甲板。

但甲板上没有任何东西，连人骨都没有。

很快，爱丽丝找到了通往船体内部的出入口，入口看着只有两米多深，下去的绳梯早已不知所踪，她干脆直接跳了下去，入口不太大，于是龙再次变成黑猫，跟着她轻盈地跃到了下层。

「爱丽丝……」

龙的声音戛然而止。祂的夜视能力远比爱丽丝出色，于是祂刚落地便发现了，这一层并非寻常船只的各种舱室，而是一整片巨大的空间，这似乎是一艘三层战船，里头杂乱地堆着很多大型船桨，以及大量的人骨。

除此以外，尽管不明显，祂仍是看见了，在这一层的甲板上、船舷上、甚至祂头顶上那层，刻着一个像是罗网一样的巨型魔法阵，祂有理由怀疑，再下一层也和这层一模一样。

龙并不特别精于魔法阵这种独属于人类的产物，但就算不知道这个魔法阵的用途，祂也猜得出这玩意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大概，这一船人的生命、乃至灵魂，都是启动它的能量。

当初那个封印祂的魔法阵是否也是同样的启动方式？祂忽然想起醒来后在噩梦之森中看见的人骨，祂没有封印前的记忆，那些骨头又相对比较分散，当时祂和爱丽丝只以为他们大多是封印成功前双方厮杀的牺牲品或者误闯者，都没有细想。

如果……

祂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和狄拉赫洛的第一次见面，想起船外那难走的“地面”和那些大型深海生物骨架，想起爱丽丝在神殿的空白之厅里听见的亡灵哭号，想起那个庇护出海船只的蓝色石头“厄罗诺”……一个想法逐渐成型。

“怎么了？”见龙起了个头就突然没声，爱丽丝不禁低头看向祂轻声问。

「是狄拉赫洛。」

“什么？”

「这里应该是狄拉赫洛的体内，爱丽丝。——你看这里。」龙说得很慢，边说边指出地面上的魔法阵纹路给她看，「如果我没猜错，这艘船上刻着的便是当时人类杀死祂躯体、囚禁祂灵魂的魔法阵——它是故意被狄拉赫洛吃掉的。狄拉赫洛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类杀死，从内部击破是非常有效的途径。」

为什么？

爱丽丝跟着纹路的走向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手中的提灯进一步照亮了附近堆积的白骨：“那这些人是……”

「我想，这里至少应该有一个启动魔法阵的魔法师，他应当是知情的。其余的人无论知不知情、自不自愿都无所谓，他们唯一的用处……」

龙顿了顿，又想起了噩梦之森的封印。

那时，启动那个巨大封印的人到底是谁？

爱丽丝的目光跟着龙未说完的话语落到那些裹着白骨的衣物上。尽管布料已经褪色破败，仍不难认出这是普通士兵制服的样式。他们唯一的用处是送死吗？她叹了口气，正想去别处看看，忽然被不远处的一点反光晃了眼睛。她走过去蹲下，在堆叠的人骨之间尽量小心地找着，没多久便找到了一枚生锈掉漆的证章，上面用通用语刻着：“为奎佩黎而战”。

意思再明显不过，为这座城市，杀死狄拉赫洛。

再翻到证章背面，则是一个手刻的名字：“格雷·杜雷顿”。

她看着那个刻得又浅又歪的名字，到底没忍住说：“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恐怕没有，爱丽丝，狄拉赫洛非常厌恶人类。」

也就是说，至死方休……吗。爱丽丝眨眨眼，将那枚证章放入随身布袋里。

结合神官特蒂洛的讲解，她对海婚节的起源有了个模糊的猜测：四百多年前，破浪城的人民杀死了厌恶人类的狄拉赫洛，用魔法阵镇压了祂的躯体和灵魂，所谓海婚节则是为了纪念这场彻头彻尾的、属于人类的胜利——

不对。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对起源和这件事避而不谈？

她回想着神官特蒂洛的说辞，几乎是无意识地问出了盘旋在心中的问题：“狄拉赫洛……真的死了吗？”

「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囚禁祂的灵魂？”

爱丽丝想不通，但手上的信息实在太少，她既得不出结论，也找不到思考的方向。她搓了把脸，及时刹住车，开始想出去的办法。

恰在此时，手镯上的紫色蓝宝石闪烁起了淡淡的光芒，是克莱斯特发来的联络信号——这还是手镯第一次发挥它本身的作用，她犹豫了两秒，还是往宝石里注入自己的魔力，接通了这通“电话”：

“你好，有什么事吗？”

通讯那头的人似乎被她直接了当的问话噎了一下，顿了顿才开口说话：“你现在在做什么？”

“调查神殿。”

“有查出什么吗？”

爱丽丝迅速过了一遍自己搜集到的信息，先拣了最没用的一句说：“你知道破浪城尊崇的海神吗？他们说，海神是唯一神的化身之一？”

那头传来了克莱斯特的轻笑声，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所谓‘化身’不过是大主神殿为了融合其它信仰编造的说辞罢了。现今，唯一神确实是这片大陆上最广泛的信仰，却不是唯一的信仰。比如说，时至今日，大部分格西伦人信仰的依然是‘时间之神’，而基亚西多地区的人同样信仰海，他们会称呼海为自己的‘母神’……你还在听吗？”

“在。”爱丽丝干巴巴地应了一句。

克莱斯特有些无奈。在葬礼结束那晚之后他就发现了，在不假扮成其他人其它身份、她自身也没有求知欲时，她的话就会少到可怜。

也只有在提到她那孩子时，她才会罕见地流露出几分情绪，甚至还会为了它主动来问他问题。

比起自己的自由，她竟然更在乎它的生死。

孩子这种东西，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想要——

克莱斯特及时拉住了自己可谓是危险的念头。他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两声，想起了他这次联系要说的“正事”来。

“今天大公会议上的第一个议题是噩梦之森。”他说着，感到自己好像把正事说成了借口，又顿了顿，边回忆会议上各位与会者的反应边说，“有人想再次封印它，有人觉得封印它是浪费人手和资源，也有人想先进去调查调查再说……你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