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按当地人的说法,中心广场景色宜人,必去;斯本巴沃山景色宜人,必去;桑梅萨勒湖景色宜人,必去;奥托肯溶洞景色宜人,必去,但最好还是雇个当地人当导游;对了,斯忒德诺湾也景色宜人,必去,但现在要准备庆典,先别去;还有……
爱丽丝一边应和一边认认真真地做笔记,等第二日睡到自然醒,在旅馆里吃过了午饭后,便和龙一起去了破浪城的神殿。
至于为什么没带羊,它体内毕竟寄宿着神官们眼中的“魔物”,万一被看出什么端倪就麻烦了,她只能单独把羊留在旅馆房间里。
此刻的神殿内,爱丽丝正在向侍者说明自己有捐款的意愿,边说边超不经意地向对方展示了手腕上的那只手镯,很快,她便被请到了贵宾室里,没过太久,一名高等神官推开门走了进来,笑眯眯地向她打招呼。
神官看着约莫四五十岁,是爱丽丝见过的年龄最大的神官了,看着是个老好人。与大部分被海边日光晒成棕色的普通居民不同,他的皮肤白到略显病态,无端让爱丽丝联想到水母。
听他的自我介绍,他正是神殿的主事神官之一,特蒂洛。
爱丽丝听到他接着说,愿海神的祝福永远簇拥您。
这问候语也和她知道的不一样。
她没多话,以“安妮·罗兰”的名字向他问了好后取出那张早已准备好的支票,开门见山地亮出了自己五十万金币的诚意。
对方满意的眼神也让她很满意,她就知道没什么人会和钱过不去,尤其是收费高昂的神官。龙其实不太赞成她直接用钱当敲门砖,担心她被有心之人盯上,但她想,在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扮演一个只会花钱的傻白甜说不定更安全。
龙也问过她:「你不担心对方私吞了你的钱吗?」
但这就更不值得担心了,她的目的能达成不就行了吗?至于这笔钱最后落入谁的口袋,她并不在乎,何况这钱纯纯是不劳而获的。
不过,这神官看着不像是打算私吞的样子。她想着,看到两名年轻的神官在特蒂洛的传唤下敲门走了进来,自我介绍说叫瑞塔和塞缪尔,是神殿的财务官。
待那两人带着支票走后,爱丽丝喝了口茶,直接问:“我听闻,‘厄罗诺’可以庇护出海的船只,是真的吗?”
“的确如此。”特蒂洛带着得体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您有出海的意愿吗?”
“不错,我打算在庆典结束后出海,所以想求一个。”她想了想,又妥帖地补充,“当然,我无意亵渎神圣之物,捐款只是一点小小的诚意,希望您别误会。”
特蒂洛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沉吟片刻,笑着同她说:“我明白了,请跟我来。”
特蒂洛说着,起身带爱丽丝走出贵宾室。爱丽丝不紧不慢地跟在特蒂洛身侧,张望着神殿走廊内的装饰和摆设。见她对此感兴趣,特蒂洛便主动开口为她介绍那些艺术品和它们背后的故事。
自然,他也聊起了他们的海神。
按他的解释,唯一神在赐予人类对抗自然的力量后便陷入了沉睡,人类成为了陆地的主人,但人类无法掌控海洋,因为海洋即是神之意志的化身,又因为梦境的牵引,海变得喜怒无常。
“这就是海婚节原本的意义,抚慰神明不稳定的精神,重新建立人类与祂的链接,从而正确解析祂的旨意,于风暴中找到安全的道路。”他笑着说,“不过,安宁了四百多年,如今的海婚节也几乎只剩下节日的意义了——我们的神沉睡得太久,离我们也越来越远了。”
爱丽丝从一幅海婚节庆典相关的壁画上收回视线,想起了什么,问:“话说回来,我一直很好奇,四百年前的那位大神官,圣者夏塔蒂兰,到底做了什么事?”她敏锐地留意到,在听到夏塔蒂兰这个名字时,特蒂洛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不悦,或许更应该称之为厌恶,但为什么?“四百年前发生了什么吗?”
这两者会有什么关联吗?
“不过一次内讧而已。”特蒂洛含糊地说,“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所以不怎么会提及。”
说了等于没说。爱丽丝有点无语,正考虑要不要追问,目光却被一面空白的墙吸引住,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与它左右的浮雕或壁画相比,这面墙干净得都像是薄了一层,仿佛原本盘踞在上面的什么东西被连根拔除了。
她不禁问:“这里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啊,您说这个。”
特蒂洛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淡定地解释道:“那里之前是葛妮丝·珀西诺德大人的作品,不过她不太满意,就抹掉了,还没来得及创作新的。”
又是珀西诺德。爱丽丝正想多问两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声的呵斥:
“你胡说!”
爱丽丝侧身回头,见到一个有着金色波浪长发和绿宝石般的眼睛、穿着白色长裙的美丽女人怒气冲冲地疾步走过来,却不是走向特蒂洛,而是她——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那女人已用力抓住了她的肩膀,急切地对她说:
“你是外乡人?不要来这里!离开这里!他们都是疯子!”
什么……
爱丽丝稍稍被她癫狂的神色和言行镇住,然而对方很快就被两位侍女拉开,神官特蒂洛拦到爱丽丝身前,以惋惜的语气对女人说道:“请您冷静点,葛妮丝大人,您这样只会给珀西诺德家丢脸。”
他边说边向葛妮丝·珀西诺德伸出右手,在对方惊恐而激烈的挣扎和尖叫中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别——”
下一瞬,特蒂洛抓着葛妮丝的手兀然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后者未说出口的话被挤压成一声呜咽,爱丽丝看见她仿佛失去了意识般闭上眼软倒在地,片刻后,那双眼睛再睁开时,她已彻底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中多少带着几分痛苦和厌世:
“我……又……了吗?”
她虚弱的状态让爱丽丝想起了那些被注射镇静剂后的病人。
“没事的,葛妮丝大人,您只是生病了。”特蒂洛温柔地说,示意两位侍女将葛妮丝扶起,而后他才也站起身来,“请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治好您的。”
「她的状况很异常,爱丽丝。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那神官很可能篡改了她的记忆。」龙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警惕,「你要小心。」
篡改记忆……吗?
葛妮丝很快被侍女搀扶着离开,长廊上恢复了安静,特蒂洛这才再次将视线投向爱丽丝,对她行了个礼说:“抱歉耽误了点时间,让您见笑了。我们走吧?”
见他不解释,爱丽丝也识趣地没有多问,安静地跟在他身侧。两人在这条长廊的尽头停下,特蒂洛为爱丽丝这位来自异乡的客人推开面前的门,让她能清楚地看到里头的一切:
“这是空白之厅,请进,罗兰小姐。”
门后是个空旷得堪比大型广场的大厅,地上铺设着洁白光滑的石板,这里什么都没有,仅在中央有个大水池,池水是像海水一样平静而深不见底的蓝色,水池的围栏也是用同样的石料做的,与地面浑然一体,爱丽丝目测了一下,池子半径约有九至十米,围栏高到了她大腿中间。
“这是?”
“我们称呼它为空池。”特蒂洛温和地向她解释,“这里是‘厄罗诺’的诞生之地——抱歉,罗兰小姐,您的脸色很苍白,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老毛病了,不必担心。”爱丽丝勉强地对他笑笑,尽量自然地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我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这也许会有点为难您。”特蒂洛叹了口气,“您必须往池子里滴下一滴您的血液,然后赤脚走进池水中跪下,您必须让池水淹没您的头顶,必须在心里最虔诚地向祂祈求——如此,池水将会予您回应。”
“我的……血?”
“是的,您的血是必不可少的,这是为了建立您与神之间的联系。”
“但我只是普通人,这么做不会太渎神了吗?”
“怎么会呢,我们的神平等地爱着祂的每一位信徒。”特蒂洛摇摇头,“只是池水很凉,您现在的状况……不如让我先……”
“我没事。”
见她态度坚决,特蒂洛也不再多劝,只说:“请放心,神会回馈您的忠诚——如果您不敢咬破手指,池子边缘也能找到银针。”
“我知道了,谢谢您。”爱丽丝对他笑了笑,想了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是……请谅解,我不想被任何人看见我不体面的样子。”——看在五十万金币的份上,就让她单独在这里呆一会儿吧。
特蒂洛凝视了她片刻,最后微笑着说:“那么,我会派人在门外等您,如果有需要请直接叫她,还请别在这里停留太久,否则我们会很为难的。”
“当然,谢谢您的体谅。”
待特蒂洛离去、大门重新关上,这里便只剩下爱丽丝一人,龙变成的小蛇从她外套的宽大袖口中探出头来,缠上她的右手掌担忧地看向她:「爱丽丝,你还好吗?」
越来越冷了。
她摇摇头蹲下身,感到自己的身体因为冷而不断发抖,牙齿在打冷颤,连骨头缝里都是痛的,她只能艰难地将话语从唇舌间推出来:
“亡灵,在这里,悲鸣。”
自她走进这个空间的那一刻起,一道哀痛的号哭便始终萦绕于她耳边,那声音仿佛来自极寒之地,每个音节都透着寒意,冷得仿佛连她的思维、她的灵魂都要被冻结了。
龙担忧地看着她,变成猫咪钻进她的怀抱里。
祂想,这并不是爱丽丝第一次“听见”,却是她第一次确切地说出“亡灵”这个词,祂还没有闲暇去思考这是否意味着什么,直觉只告诉祂,能让爱丽丝受影响到这种程度的亡灵——
「狄拉赫洛。」
“狄拉赫洛……”
龙与爱丽丝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