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按着乘客们的指引，慢慢地往车尾走去。

六日前，克莱斯特按照他们的交易条件，将寄生于维拉妮体内的造物转移到了这只绵羊体内——按他的说法，寄生型的魔物最好还是有个寄主，不然会非常脆弱。

至于为什么是羊，则是因为羊最适合寄生，是除人类外最不容易死亡的寄主。因此，尽管带着一只羊旅行非常麻烦且引人注目，她也只能忍了，毕竟它体内的造物也可能是解开封印的最后保障。

在这之后，他又给了她这张去破浪城的车票，说这是他委托她调查破浪城而理应提供的小帮助，以便让她赶上破浪城不久后的重要节日。

话说到这种地步，爱丽丝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在车尾的仓库车厢前，她终于见到了那只趁着她洗澡、龙打盹而静悄悄出逃的绵羊。

她舒出口气，正要走近去，却见到它身侧还站着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还拄着拐杖的老妇人。

怎么回事？

爱丽丝有些难以理解，然而当黑云散去，月光更多地从车窗洒进来，羊也向她转过了头时，她看见了更加让她难以理解的事情：

它竟然在无声地流泪。

爱丽丝瞳孔地震：这是发生了什么？

“小姑娘，这是你的羊吗？”老妇人看向她，说话的声音温和而宽厚，见她点头，她又看向身侧的羊，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爱丽丝走过去，或许是受到了老妇人语气的影响，她说话时也不由得跟着放轻放缓了下来：“您好，它这是……怎么了？”

老妇人摇摇头：“抱歉，可能是因为我给它念了我写的诗歌……我想应该是因为我写得太差了，所以——”

“咩——咩咩——”

以蛇形缠在爱丽丝手臂上的龙立刻翻译：「不是的，它说它很感动，它特别喜欢。」

爱丽丝当即向老妇人转述了羊的评价，见她不置可否，又说：“请相信我，这只羊很通人性的。”

何止是通人性，那造物寄生到它体内后，尽管造物本身仍在沉睡，它却依然受到了影响，诞生出了如人类一般的“自我意识”。

换言之，它甚至可以被看作是“人类”。

尽管，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龙、或者其它造物，才能听得懂它的话语。

“这小家伙确实很亲人。”老妇人摸了摸羊脑袋说，“在生命的最后能遇到它……我很高兴。”

“它真的很喜欢您。”

爱丽丝挂着客套的笑容说。看着绵羊拿脑袋狂蹭老妇人手掌心的狗腿样，她差点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家伙居然还有两副面孔，在别人面前温顺乖巧，在她面前撒泼打滚样样都来，双标都给它玩明白了。

两人又随意交谈了几句，爱丽丝正想找借口带羊离开，她身后便传来了一声略显急切的招呼：

“母亲！”

一个中年男子越过爱丽丝走到老妇人身旁扶住她，然后才带着歉意地看向了爱丽丝：“不好意思啊这位小姐，我母亲给您添麻烦了。”

爱丽丝急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我们聊得很开心。”

“我也很高兴能遇见你，”老妇人笑得很慈祥，想到了什么，她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本硬皮的小书来递给爱丽丝，“对啦，这是我写的诗，就当是我送它的小礼物吧，希望……”

中年男人忍不住喝止：“母亲！您别再做这种丢脸的事情了！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不会有人喜欢您那些悲苦的诗句的！您别……”

“我喜欢！”爱丽丝不喜欢听这些，强硬地打断了中年男人的话，从老妇人手中接过那本小书，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会给它好好珍藏起来的，谢谢您。”

“好，我也谢谢您。”

老妇人对爱丽丝露出了个感激的笑容，中年男人皱了皱眉，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便直接向她道了别，带着老妇人离开了她的视野。

“咩——”

「它说它现在就想听你给它念这些诗歌，爱丽丝。」

“等回去……”

“咩！”

看它这不断摇头的样子，即使没翻译她也知道它的意思了。她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留意到走廊的另一头传出了什么动静。

她看过去，远远地、远远地和那个乘务员“凯文”对上了视线。此刻，他正好被好几个列车上的治安人员扑倒了压到身下，脸上的人皮已经被撕下了大半，露出他原本那张狰狞丑陋的脸来。

龙从她的袖口里看到了这一切，问：「爱丽丝，你怎么知道他是杀人犯？」

“他的脸上，有非常痛苦的哀号。”

或许是隔得太远了，或许是魔法，那边嘈杂的声音传不到她这头，她感到自己正在看一出荒诞的默剧，于是说话的声音也放得极轻：“如果那不是我的幻听，就只能是——”

亡灵。

她用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些治安人员已经带走了他，走廊上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她看见的一切都只是幻象。她莫名有点想吐，想了想，干脆同意了羊的要求，走到车窗边上随便翻开一页，缓慢地给它念起了上面的诗句。

生命。

苦难。

爱。

这是这本诗集的主题。

读着这些诗句，爱丽丝也有些理解了，为何那中年男人会说她的诗句悲苦，为何绵羊会流泪不止。

能用如此质朴的语言把苦难、生命与爱这个命题写到这种程度——

爱丽丝低下头，借着月光，看见小书上的作者名字：

里尼思·约纳特。

也许这不是会被这个时代接受的文字，但无论如何，她想，这个名字日后必然会留在莱瓦的文学史上的。

苦难与生命与爱啊。

她合上诗集，靠着车窗发呆。

或许对老妇人而言，爱是让生命熬过苦难的动力，可对她而言，所谓的爱却是损耗她生命的……

算了。

爱丽丝不再细想，捡起地上的牵绳，拍了拍羊头说：“好了，念也念完了，我们回去吧，你也该饿了，乘务员给我们送来了烤羊排……啊。”

“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