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陈王宫。
万茹扶着陈王进了内殿,座上大臣妃嫔已起身恭迎,她拎起厚重的裙摆,不必抬眸就能感受到不远处投来的锐利视线。
是姜玥。
她们早前待在闺中时便交了恶互相瞧不上眼,后来一同进了宫,自然关系也不好,位份虽没什么差,可姜玥到底不比她家境好,是以她也不将姜玥放在眼中。
可近日回家省亲时父亲总有意无意提起,让她提防着姜玥,说是公孙游似乎与她见过一次,被父亲的线人给瞧见了。
本也是小事,可万明恩到底担心女儿的脑子转不过来,叫她离姜玥远点。
万茹收回视线,侧身在陈王耳边软语几句:“王上,您还未说今日来的是什么贵客呢?”
陈王笑了两声:“也没什么重要的,不过吃顿饭招待一番,右相也来了,等会可去跟他说几句话。”
“谢王上,”万茹嗓子不自觉捏起来,不乏讨好道,“什么阿猫阿狗也轮得到我们尊贵的王上亲自来招待了!”
托了父亲的福,她的嘴倒是向来甜滋滋的会哄人高兴。
引经据典她不会,直白说还不会么。
果真,陈王笑着拧了把万茹的脸颊,随即上了座。
万茹施施然在他身侧坐下,眼神悠然自得扫过席间众人,忽地眼神一凝,顿在某处——这席间有个特殊的女子。
她坐在离陈王最近的客座,背脊挺得板直,眼神凌厉。
更重要的是,她未戴面纱。
陈王也不降罪!
席间人也没有觉得奇怪的。
她是何人?万茹的心一惊,越看越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仿若有了感应,那女子眼神忽地对了上来,万茹双唇微张,这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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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臻望进万茹的眸中,并未动作。
此刻她勾起唇角,心中冷笑,公孙游早已跟陈王阐明借兵之事,如今她要当面与他商议此事,二人心照不宣此会面不得被他国所知,可如今摆宴不说,竟还叫了后宫众人赴宴,岂不是明摆着堵她的话么。
抑或是根本不将她放在眼中。
万茹柔柔出声:“王上,这位客人是?”
她心下已有了几分猜测,若不是位高权重之人,怎会不入乡随俗戴了面纱进来?不光她未戴,她身后的侍女也未戴,偏生大殿上这些平日里唇枪舌剑的臣子也没一个敢置喙的。
万茹心中莫名有些酸涩。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么。
陈王咳了两声,慨然道:“陈国与卫国向来交好,今日卫王来访,只备了些薄酒,还望卫王勿要嫌弃。”
华臻垂眼看了桌案,轻道:“确是薄酒。”
大殿中安静了一瞬。
万茹已是惊得说不出话,却见华臻丝毫不给陈王面子,接着出声:“陈王应过此事,原以为是对等商议,如今却只说不过一场薄宴,还邀了诸多人前来围观;敢问陈王的意思,是就在殿中谈论,还是根本不想谈,要用这劣酒来打发本王?”
末了还补了句:“本王心中从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说话直了些,王上勿怪。”
这、这不是在点他么?她未有弯弯绕绕,那有弯弯绕绕的就是他了?
陈王笑意凝在脸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未想华臻说话如此直接,他看她是个女子,便想打压一番她的锐气,什么劳什子国君,还不是华彻那小子窝囊废一个,才被女子给揣了下来。
半晌,他吐了口长气,才道:“本王何时说过不想谈,何时说过不答应。”
先前宗亲王刘善的事他也从使臣口中知晓了,刘善如今半死不活,虽说大家都知晓这事儿或许不是褚辙做的,可有道是山高皇帝远,哪怕启天子知晓了原委,可受牵连的不是褚辙还能是华臻么?齐国如今要立褚澜,早不管褚辙的死活。若是那位对华臻有了微词,华臻还正好有了名义去反。此举可谓一箭双雕。
饶是他再迟钝也瞧得出来华臻剑指帝城。
这本就是大势所趋,如今诸侯国皆日渐强盛,随意一个国君都生了不该生的心思,早就纵横捭阖四处笼络了,只是先前进展缓慢,还瞧不出谁一马当先呢,这华臻一出来便变了天了。
便没见过这般把野心写在脸上的。
公孙游早与他分析过利弊,如今几个强国似乎都唯华臻马首是瞻,他自然是按兵不动随机应变得好,所谓借兵,应当也只是一个表明态度的由头罢了,他派人打探过,华臻似乎从前还是王姬时就私自养了兵,数量还不少,也不知是如何藏下的。
华臻如今最不缺的,恐怕就是人了。那还有何好说的?
既然借不借都可,那他摆个宴怎么了,这般经不起玩笑?
华臻仍是冷哼,陈王如今不过三十,还算年壮,倒是心气也颇高,公孙游自他还是太子时便跟着他,知晓他这性子,早与她说过了。
吃软不吃硬?她偏偏要硬,又如何?
“既然陈王想谈,现在就谈。”
素手摩挲杯沿,华臻眸色冷淡,语气不容置喙。
万茹看向华臻的目光早有不同,父亲从小教她巧言令色,她从不敢忤逆陈王,也未见过他这般吃瘪的模样,心下竟升起一股奇异的快感。
万明恩算是瞧了明白,即刻道:“卫王如此咄咄逼人,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是咱们王上有求于您。”
他的意见与公孙游相左,想叫陈王中立,就算日后华臻一统天下又如何,若不想落下个暴君的名头,还不是得好声好气待他们,以搏个德名。
依他所见,既然华臻这般恃才傲物,那他们何必再助她一股东风?
若真是缺了这股东风便叫她未能成事,那好处不还是陈国占了么,日后他们就是天子的座上宾。
他从头至尾便没觉得华臻能入主帝城过,也不知为何公孙游像被下了降头似的一股脑替她说话,扰乱陈王心智。近日他势头不妙,陈王对他有些意见,眼下正是扳回一城的好时候。
陈王敛眉,挺直几分腰板。
对呀,他也是糊涂,无论如何也是华臻有求于他,这架子他还是要摆的,话语间他瞟了几眼座下的美人们,心里愈发烦躁。
早知要吃华臻这臭脾气,便不叫她们来了。
华臻却是看都未看万明恩一眼,似乎对他所言一句不放在心上。
万明恩咬牙,又道:“今夜夜宴已是最高礼制,卫王如此嫌恶,何必还在我们陈国停留?您这尊大佛我们倒是招待不起。”
席间有几个大臣附和起来。
华臻笑对陈王:“右相是在赶我走?”
陈王瞪了眼万明恩,欲要开口,忽听公孙游终于发了话。
“右相这般对待贵客,是替王上不平,还是替自己谋划?”
他端了杯酒,起身同华臻致意,语气温和:“还望卫王勿要多心,我们王上素来亲切平易,这才请卫王入席,叫上各宫夫人也是权把卫王当作了自己人,实则王上早已言明宴后与卫王在前殿议事。”
华臻轻点了头,对陈王道:“看来左相与右相事前并未商议好说辞,王上心中也未有定数。”
万明恩早已有些忍耐不住,公孙游事前给陈王吹了耳旁风他不知道便算了,如今他都敢在王上面前公然污蔑于他了,什么叫他替自己谋划?
他们虽算平起平坐,可他到底年长于公孙游,算作他的长辈。
今日不仅众臣都在,他女儿的劲敌也在,若眼下不解释清楚,日后落了话柄怎么办。
他即刻起身道:“左相如此讨好于卫王,叫人不禁怀疑左相是为了陈国社稷,还是替他人谋划。”
等的正是这句话,公孙游垂眸,唇边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四两拨千斤道:“我只是以礼待客还了些体面,右相嫁祸之时,可曾担心过暴露自身。”
万明恩暗叫不妙,这是给公孙游递了话头。
中了他的计了。
万茹方才便紧盯二人,此刻见父亲拧紧眉头的模样,倏尔紧张起来,急急去扯陈王的袖子,“王上,好好的宴会,怎么吵起架来了?”
“左相向来爱与父亲作对,他的话能信几分?您快叫他别说了,贵客还瞧着呢。”
万明恩眉头愈发拧紧,他这个蠢笨的女儿,也不知道此刻最好的便是闭嘴。
他扭头对公孙游:“血口喷人,证据何在?”
公孙游缓缓起身,陈王忽地一拍桌案,斥道:“你们二人当此处是什么地方?”
这是拌嘴的时候么。
万茹最后一句说得对,这不是全让华臻看了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指向一众嫔妃:“你们都回宫去。”
随即看向华臻,勉强笑道:“如今有些事本王要亲自处置,卫王……”
华臻露出一个理解的笑,“我出去走走。”
陈王冲万茹示意:“带卫王去花园。”
万茹嘴唇有些发白,“王上,让嫔妾留下吧。”
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此刻脑海中事情全串了起来,前几日姜玥来过她宫里,是不是被她瞧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公孙游要以她的事来对付父亲么。
她不能走。
万明恩只想将万茹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她怕成这副模样,恐怕陈王心中早已信了三分。
果然陈王沉声:“出去。”
华臻陡然起身,清丽的声线唤回了万茹几分神思。
“万美人,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