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名字是【阶梯】,意味着过去和未来都看不到头。
对此蓝妖姬的评价是看不懂,文化人的东西都太抽象,不适合她这种不爱思考的。不过她虽然闲,但也是相对而言,只是过来捧了捧场就走人了,嘴里还说着下次她也要搞一个听起来很高大上的展出。
身为主办方的陈就里只接待一部分特定的人,彼此笑着寒暄,面具下的情绪半分也看不到。
画展过半,高大笔直的青年到场后匆匆和她说了两句就不见了人影,张景轩只比顾柒航晚了一步进场,他挑眉问道:“顾柒航这么着急去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陈就里摇头。
山城城主带着江景湛走到她身边,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景湛后来回去跟我说上回你们见面正好去参见了孩闼,不知陈小姐有没有被吓到?"
“多谢孟城主好意,说起来比起害怕我反而更觉得有趣。毕竟能了解到一个新文化,拓宽了我自己的知识面不失为一件好事不是吗?”
话题渐渐被带过。
半巡酒过,顾柒航才姗姗亮相,带着几分阴郁问:“陈就里,带我逛逛?”
“可以。”
两人走到一副没人的画前,是一副风景画,色块冷暖差异巨大,反而碰撞出了怪异的和谐美感。
“你画得很好,甚至能说比市面上大多数拿奖的艺术家们有过之而无不及。”顾柒航伸手抚摸上面前画中的烟火,半玩笑般夸赞着。
女孩轻轻摇晃杯中液体,朱唇微张:“我怎么不知道顾少还有观摩画作这种爱好?”
年轻男子依旧站得笔直,听到这话收回了手,无悲无喜道:“谁又能断言自己真的完全了解一个人呢?”
“你分手了?”陈就里有些惊讶,“谁不知道你们神仙眷侣,你一个姐控到丧心病狂地步的人却连你姐的劝阻都不听,跟家里半断绝关系的人怎么还分手了?”
更何况他男朋友对他有情也贪恋顾家背后的势力,不过这句话陈就里没有说出来。
顾柒航嗤笑一声,“所以我不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这是默认了。陈就里往旁边打了个手势,从走过来的服务生手中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酒递给顾柒航,“新上的货,烈得不行,应该挺适合现在的你喝。”
青年接过一饮而尽,眼神晦暗不明,声音沙哑问道:“还有吗?”
“顾少要哪能没有,跟我走,当我今晚舍命陪君子了。”陈就里带着人去了画展背后的房间里,给他开了一瓶新酒。
一道人影对她招了招手,见她没注意到,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身后。
房间里,还没等陈就里把酒倒进杯子,顾柒航就一把接过对着瓶口灌了起来。
“急什么,话说回来,他有说为什么和你分手吗?”陈就里坐在他对面又开了一瓶酒倒在杯子里慢慢喝着。
一瓶很快就见底,青年把桌上开着的酒又拿起来,听到问话静了一会,一字一顿:“他要继承家族,要孩子,要后代,要和女人结婚,”顾柒航狠狠盯着酒瓶,“他不要我。”
陈就里在旁默默给他开酒,轻声叹息:“被你姐说中了啊……”她抬眼看向顾柒航,说:“他跟你说的是什么?爱权的人可舍不得你背后的身份。”
“地下恋,等他稳下来后再重新想想怎么让我们光明正大一点。”顾柒航背垮在沙发上,把空瓶放在地上,自嘲道:“我差点就同意了,操!我真贱!”
“他怎么能想这么美,一边抓着家里的权不放,一边又想跟我和和美美说着共度余生的空话。好歹我是顾家继承人呢,他妈的根本没想过我一个众星捧月的少爷会拒绝他的提议,多可笑……”说着他又喝下一瓶酒,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最贱的是我他妈的真想同意,这么多年养条狗也得有感情吧?他怎么就能眼也不眨的利用我呢……”
“我就做不到……”
扔在地上的空酒瓶被女孩一个个码好,排成一排。她淡淡地说:“你醉了。”
“陈就里,知道为什么我敢跟你说这些话吗?”顾柒航捂住了眼,眼泪沾湿他的手,他整个人藏在黑暗里,让人看不真切。
“我怎么看也不会知道吧?不过看来你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不会弄脏我的地就行。”陈就里不无开怀道。
青年笑着哭着,半响才回过神,眼神却涣散,没有焦距。“因为整个上夜都该死的烂透了,只有你还是个人。我妈把孩子当作品,只在意她自己的事,天天惦记着怎么让所有‘作品’都听她的话;我爸眼里只有我妈,其他人都是空气;我姐更不用说了,利益至上的心态,我就是她手里的筹码,该把我打出去的时候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上夜形形色色这么多人,就你一个还配得上‘人’这个字”
女孩挑眉,却没应,继续摆弄着地上的酒瓶。她并没觉得自己哪里称得上是个“人”。
见她没声,顾柒航就知道她没信这话。胡乱抹掉了脸上的泪,他扯了个笑说道:“你不会把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件事说出去的,也不会利用这件事去达到某种利益置换。”
“因为陈就里,你跟上夜最大的区别,就是你有底线,你有心,有感情。而其他的,为了权利什么都能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也不例外。”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好?”陈就里抬手打了下排在前头的酒瓶,一排瓶子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只留下了满地碎片。“说不定我明天就把你给卖了。”
顾柒航没想着去说服改变她的想法,毕竟人总是固执己见的。不过,可能是有点上头了,于是人的好奇心在酒精的刺激下被诱发,他不禁问:“你有喜欢过谁吗?”
女孩愣了下,很快又下意识垂下眼帘,不咸不淡说:“没想过这问题,总归我是要联姻的,爱情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不是吗?”
“那你喜欢张景轩吗?跟喜欢的人捆绑在一起总是很幸福的……”顾柒航注视着吊灯,难得露出明显的情绪,带着些温柔和悲伤。
“不喜欢,但是不讨厌,这就够了。”陈就里有些无奈:“我怎么不知道你喝酒后人会像个小孩一样说个不停?让别人知道你太多的私人情绪可是很危险的事情。”
他笑出声:“这不挺好的?毕竟长大后就没什么时候能像小孩了,而且我就在你面前说说,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不过……”顾柒航话锋一转:
“如果有天你碰上了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刚好那个人也很喜欢你呢?你会为了他/她斩断你和张景轩之间联姻吗?张家不管怎么说,哪怕在未来的五十年里应该”都会对陈家有帮助,而且是很大的帮助。
空气一片静默,只有顾柒航灌酒的声响,久到他都快睡着了,才听到陈就里开口:“如果那时陈家已经在上夜站稳了脚跟,我会的。”
青年勾起了嘴角,半梦半醒:“你比我勇敢啊。”
“我哪有你勇敢……”少女哑然失笑,眼底一片孤寂。
一门之隔,张景轩抓着酒杯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又回到了虚与委蛇的名利场。
凤雨桐挽着于奉走到他面前跟他敬了杯酒,问:“你有找到陈小姐在哪里吗?”
“找到了,不过她现在身体有点不舒服,暂时无法见客,让我替她给你们说声抱歉。”张景轩还是一副温润公子的做派。
漂亮的女人将精美的请柬放到他手里,可惜说道:“我和于奉还有点事,晚点就得先走了。这份请柬帮我转交给她吧,本来想亲手交给她来着。顺便帮我转告一下就里,我和于奉会在山城停留一周,我超期待和她的见面。”
“我会好好转告她的,相信她知道了会很高兴与你们见面。”张景轩笑着说。
女人回了个笑,挽着身旁一直沉默着的男人离开了。
房间门被轻轻阖上,陈就里从里面走出。在回到展厅前呼出一口气,垂下了眼眸。喜欢,吗?这样的情感对她来说实在太奢侈了,以至于她从没想过,“喜欢,是什么样的?”
“怎么我们陈大小姐突然提到喜欢了?难道真有心上人了?”张景轩浅笑着问,陈就里没说话,他也不在意,自顾自把刚刚凤雨桐他们的事跟她说了声。
只有藏在衣袖里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划过肌肤在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张景轩忽然很庆幸因为想到了她的画展在夏天开了空调会比较冷所以穿了件长袖过来,才能在此刻毫无破绽地维持住表面的平静,若无其事地问她晚点画展结束有什么安排。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他不想探究,也无力探究。
“给你庆生。”陈就里笑了笑:“毕竟除了我也没人知道今天才是你真正的18岁生日,不是吗?”
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张景轩状似无奈般说道:“是的呢,我的未婚妻大人。”
两人并排走出展厅。
“怎么感觉你最近很喜欢把未婚妻挂在嘴边?”
“有吗?我怎么没发现。”
“很明显。”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张景轩笑着问:“准备去哪里给我庆生?”
“去了总会知道的。”
这一晚,月光笼罩了两个身影。在看不到的背后,两道影子交织在一起,不分你我,紧紧缠绕。月色的光晕像少年人震动的心跳,时大时小,扑通、扑通。
当旭日东升,躺在床上的男生利落地起床收拾出门。当门开合的时候,新添的风铃彰显着它的存在感,享受着窗外暖洋洋的阳光,反射出彩色的光芒。
“倒是任性了一回。”听不出情绪的话音渐渐消失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