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少女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很快便露出一个浅笑施施然走到麦克风面前,举止间满是矜贵优雅,仿佛她也是这场戏的幕后导演般自在。
月亮隐匿云层,宴会只剩一道银白灯光与此交相辉映。人群时不时满脸笑意举杯呼应发言者,端的是那份冷静自持。光线在眼眸中流转,才碰撞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惊慌失措。
“陈小姐,合作愉快!”孟子与言笑晏晏地伸出手。
温度叠加后一触即分,陈就里轻轻点了下头作为回应。杨启莹靠近她的耳边:“三楼301,我等你。”呼吸消逝,陈就里没回头,过了几息后才停下社交去赴会。
客厅空荡荡,装修是素白色为主,咋看有点像灵堂,陈就里皱了皱眉。皓楚柒听见声音,拖沓地从左边房间出来,怀着恶意笑着打趣道:“陈大小姐好大的面子啊~~出场都必须当大轴。”
“啊莹呢?”陈就里没有理她。
“你等下。”皓楚柒无趣地撇撇嘴,慢悠悠地敲响了中间和右边的房门。
夜梦圣打开了中间的房门,张景轩从右侧走出。杨启莹笑笑:“看来人都齐了,我们在客厅坐着说吧。”
“我并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好说的。”陈就里冷淡道:“不管你们想用山城让陈家做什么,在牺牲陈家利益的情况下我都不会同意。而你们想做的事——只会牺牲陈家利益。”
突兀的大笑在空荡的客厅回响,皓楚柒笑了半天才慢慢止住,身体还在一颤一颤的。即不屑又轻蔑:“那就牺牲啊!反正陈家除了你,都是一群废物不是吗?”
一只手轻轻捂住皓楚柒的嘴,是凰北月。她一言不发,看皓楚柒平静下来后才松开手。空气一阵静默,组局人笑容一成不变。
叹了口气,夜梦圣开口:“有没有谁想过,‘世家,为什么是世家呢?’我相信我们今天聚在这里的目的一定不是争吵,也请各位都冷静一下,合作并不是坏事,不是吗?”
“我只知道,陈家,就是陈家。”陈就里转身就走。
“哎呀,崩局了呢!”杨启莹笑着站起身回房,门即将关闭时脚步一顿,语气起伏不大:“初七,没有下次。”房门关紧,没有空隙。
一身素白的皓楚柒目光阴沉地待在原地,犹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凰北月表情不变地把她推进房。
仅剩的两人无奈一笑,彼此分开。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风吹过,连星星都被遮掩,抬头只有一片灰暗,平视却见莹白月光。张景轩呼出一口气,凭感觉在皇廷周边慢慢地走着,脚步沉稳。
皇廷附近有一小片人工湖,陈就里靠在栏杆上望着天,没在意朝她走近的张景轩。
“不问问我吗?”张景轩低下头看着漆黑的湖水,月光只能描绘出一点轮廓,依稀能看到有很多鱼在四处漂游。
陈就里伸出手遮住张景轩的眼睛,问:“看得见吗?”
“就里,陈家只有你是没用的。”
眼前的温度骤然消散,少年睁着眼睛目光失焦,少女抬头望天沉默不语。
“上夜是条玫瑰路,你想要走到尽头就注定会被扎地鲜血直流,你甚至不能停滞不前,因为你的身后是在不停坍塌的万丈深渊。”张景轩将视线聚焦在湖面少女并不清晰的倒影上,“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包括陈家。”
“我是从洛杉矶回来的。”
“你不需要山城,可陈家需要。世家之所以是世家,就是因为世家里的每个人都要学会承担家族的责任,尤其是被选拔出来的继承人,每个人的背后不仅仅只有直系亲属的性命,更是承载着一个家族几千人的命!”
“就里,我们谁也赌不起几千条人命……”
陈就里定定看着他,视线几乎能灼烧洞穿他的皮肤。
“你们是你们,陈家是陈家。张景轩,我们并不亲密,即便我们已经一致同意联姻。”
少女一字一顿:“你越界了。”
夜色渐渐消弭,张景轩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喃喃道:“越界……吗?”
他松了松手脚,从兜里拿出手机拨号,很快就被人接起:
“怎么样?”
“任务失败。”
“猜到了,过几天回主城一趟。”
“问个问题。”
“什么?”
“她真的是我们需要的人吗?不管怎么看艾伦德都更像吧?”
“艾伦德的研究在两年前就结束了,告诉你也无所谓,根据数据调查和实验结果,我们发现她只和外围有联系。而陈就里,不管她是不是,我们都需要她的能力。”
“我知道了。”
山城——Three club
吧台里的蓝发女人轻巧晃动手腕,一杯杯精美特调送上桌。对面的少女神情认真,一丝不苟地喝下每一杯,半响才慢悠悠开口:“你的酒变苦了。”
蓝妖姬没有应答,沉默地继续,她此时比起人更像是调酒的机器,连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陈就里更不是话多的人,于是一人调酒一人喝。
慢慢地女人停下了动作,深呼一口气,将陈就里还没喝下肚的酒一一倒掉。少女眼神染上几分迷蒙的水雾,不解问:“做什么?”
“你喝太多了,伤胃。”
“你也是她的人。”陈就里瞬间清醒,嘴角挂着自嘲般的笑。
女人收拾杯具的手抖了抖,很快又恢复平稳,摇头道:“比起这个,我更好奇就里是谁的人,”蓝妖姬抬头定定看着她,“我本以为你我共饮一壶酒,如今看来你喝的倒是与我截然不同。”
少女自顾自在酒柜抽了一支酒出来喝,蓝妖姬没拦。似有若无的叹息响起,陈就里问:“一家独大,其余酒水还能卖吗?”
“总有人会喜爱小众品味的。”
“我倒觉得平分秋色才是最好喝的。”
蓝妖姬笑笑:“我到底差你一个人情。”
“人情啊,是还不起的。”
抽出来的酒被放进她的专属酒柜,陈就里挥手离开。
漂亮的蓝发被它的主人随意夹起,蓝妖姬收拾着吧台,愉悦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我的码,看起来更重呢……”
再多的话陈就里也听不见,她将自己沉进浴缸,热水包裹冰冷的躯体,躯干缓缓回温。陈家,在这场利益的博弈中注定是下乘,要么投靠,要么联结。
可……陈就里站在落地窗边往上看,她要怎么选?一念之差便会万劫不复,就像张景轩所说,她赌不起陈家上下几千条人命。陈就里看向天空,太阳缓慢升起,月亮高悬并未消失,上夜,总该有她陈就里一席之地。
“哪怕是满身伤痕地爬,我也会到达那个位置。”陈就里指尖擦过左胸上的罗盘纹身,目光坚定:“因为妈妈,这是我们的约定。”
这个世上有万般结局,没有人能推测命运的真正选择项,错综复杂的迷雾中只有一条路是命运的使者。哪怕那个人已经是命运的宠儿,陈就里也会改写所谓的命运,“只有我才是我的命运。”
人与人的欲望堆叠出至高无上的权利,然而,有欲望就有弱点。当基层团结致死,便能推翻当下的政权,只需要简单的恩惠,上位者就会成为他们死心塌地的对象。地位悬殊带来的情谊使锦上添花变成像雪中送炭,哪怕再聪慧的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成为一柄为我所用的“刀”,这就是权术。
然而即使设想无比简单,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上夜的人多智近妖,不见兔子绝不撒鹰,小心、谨慎是他们的生存之道。但没关系,陈就里比他们更懂。
午夜梦回,少女身上大汗淋漓。
“就里,你知道为什么妈妈杀掉了那么多反对者也要将陈家迁到上夜吗?”冷厉的女人抱着年幼的孩子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大海的地平线,问。
女孩转着圆圆的眼睛,对着她的母亲摇头。
女人开怀大笑,幽幽开口:“因为啊——上夜是所有上层圈子都公认惹不起的地盘,他们的人随意从指缝撒点鱼食,我们哪怕再不情愿也得咬钩!”
“凭什么呢?我们陈家,又何尝不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而妈妈要陈家走到他们这群人的头顶,要整个权贵圈都看到——陈家,才是最最金贵的梦之都!只有我陈梦,只有你陈就里,才能让上夜成为上夜,才能决定人命是死是活!”
女人神经质的笑起来,眼底一片狂热。
尚且懵懂的陈就里眨眨眼,只凭本能说着女人喜欢听的话:“妈妈,就里会帮妈妈的!”
女人将陈就里抱得更紧,紧到几乎喘不过气,才贴近她的耳朵边轻轻说:“好呀!就里,你要快快长大喔,替妈妈告诉那群人,哪怕是上夜,也不可能主宰我们的命运。只有我们,才能决定我们的命运。”
“你要快快长大,让所有人都明白,只有我陈梦的牌,才是最大的牌!”
假使忽略掉内容,陈梦这一出反而有点像摇篮曲,温柔又绵长。
不是噩梦,堪比噩梦。
陈就里睁开了眼,今天的夜晚,好像格外的漫长。
她已经很久没梦到过妈妈了,这个疯狂,自我,毁灭与希望共存的女人。
妈妈,你有在看吗?
妈妈啊,这条路可以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