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真的讨厌赞美。
但柯乔宇的赞美有些过头。
再联想到他曾经在背后对自己的嘲讽。
如今的赞美,就更染上了一层喜感。
隔着过道,叶森的脸已经绿了。柯乔宇却仿佛浑然不觉,炙热的视线直接忽视中间的叶森,看向最右侧的柏卿,“柏卿,你要是喜欢拍电影,我也去投几部,咱直接当主角,你这么优秀,怎么能在配角上委屈?”
“不用了。”柏卿冷淡地开口。他透过飞机的窗口看向云层上的天空,一望无垠的蓝色。这样壮观的景色,小时候只在电视上见过。
他想起了第一次坐飞机时的惧高忐忑,斐尚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别怕。”
那时他眼中的斐尚是成熟的,优秀的,人情练达的,他对他佩服得五体投体,是朋友,是兄弟,也是引导他成长的哥哥。
可惜,撕开那层错误的认知后,余下的面目却全是玩世不恭与恶劣。十几岁的斐尚的确早熟,但早熟得过了头,也装过了头。斐尚用他虚情假意的恶作剧,给柏卿上了关于情感与信任的第一堂课。
斐尚让他知道,真挚的友情是可以装出来的,顾海洲让他懂得,热烈的爱意也是会随着时光消逝的。
亲情、友情、爱情,于他柏卿,皆是虚妄。事业、财富、权力,更是枷锁。
他讨厌这个世界。
或者换一个词,他恨这个世界。
但可悲的是,过强的道德感与设身处地的包容心,让他无法恨具体的人,只能恨虚幻的意象。
攻击性即为生命力,委曲求全的柏卿自然没有任何生命力。人一旦陷入虚无主义,对于存在本身都会失去兴趣。
他讨厌心软隐忍的自己,他不是一个真正宽容的人,他无法逻辑自洽,无法真正地无恨无悔,毫无怨言。
如果一个人说他讨厌这个世界,或许,他在说,他讨厌自己。讨厌活着的自己,讨厌如此艰辛痛苦的自己。
人这一生,是不是永远要困于童年磋磨?不可得,已失去。血浓于水的父母都不爱你,又怎么能奢望旁人永不言悔的爱呢?
顾海洲,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明明是你承诺了一辈子,我好不容易相信了,却又亲手打碎了它。
所有炙热的爱意都燃烧成了灰烬,顾海洲不曾惋惜,可柏卿却在这废墟之上哀鸣。
他的爱,他的爱人,就这么随风消逝了。
为什么痛苦的只有自己,一年,整整一年,日日夜夜的煎熬,柏卿不想让顾海洲看到自己面某可憎的疯狂模样,所以他选择彻彻底底地完全结束,这是他对顾海洲最后的温柔与仁慈。
“柏卿,下了飞机去我那坐坐怎么样?新买了个智能机器人,来瞧瞧。要是喜欢,送你。”柯乔宇的声音唤回了柏卿的思绪,他敛去眼中激烈的情绪,一切又恢复成了淡漠与平静。
柏卿的情绪总是收放自如,克制情绪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优点,但此刻他还是有些头疼。
叶森疯,但至少话少。柯乔宇不行,柯乔宇就是个闲不住的碎嘴,还什么都随着自己性子来,不懂看人脸色。
柏卿是真没想到,一个电话,都能把柯乔宇从南城招来。这人专门飞过来,机场都没出,又和他们买了同一班飞机再飞回去。也不嫌折腾。
“你有完没完?”叶森先忍不了了。
“要你管。”柯乔宇斜了叶森一眼,“背着我们自己把柏卿拉到海津,合着大家累死累活针对闫家,都给你当嫁衣了?我已经告诉海洲和许淮安了,你现在是待罪之身,回去想着怎么解释吧。”
“呵,有什么好解释的,各凭本事。”
“那我现在,也是各凭本事。柏卿都没说烦,你烦什么!”
“安静一点。”柏卿侧过头,淡淡地看向这两人。
柯乔宇在嘴前做了个手拉拉链的动作,笑了笑,才闭了嘴。
……
下了飞机,柏卿在前面走着,叶森和柯乔宇一左一右挤在他身边。他们两个丝毫不介意柏卿的冷淡,柏卿的清冷疏离是一以贯之的,但要拿下柏卿,就必须舔着脸凑到人面前。
当初顾海洲与柏卿两情相悦,尚且下了不少功夫才把人追到手,更何况他们这些不入柏卿眼的,不制造相处机会,花谢了都轮不到自己。
柏卿没有想到闫笙会来接机,所以这个场面还挺尴尬的,两个所谓的追求者没有丝毫的心虚,看向闫笙的眼神都带着挑衅。
柏卿不喜欢这样的场景,身为男朋友,他是需要给足闫笙安全感的。所以柏卿主动上前解释道,“只是同一班飞机。”
闫笙点了点头,看向柏卿的目光很温柔,“我知道,不怪你,是他们纠缠不休。”
闫笙这样说,柏卿自然又多了几分愧疚。
他喜欢闫笙,但也确实没到爱的程度。甚至他也不相信闫笙对他的迷恋会持续多久。当初接受闫笙,除了勾起了他的兴趣,更多是为了破釜沉舟,不留余地地彻底离开顾海洲。
柏卿一直觉得,不管是闫笙还是叶森,以及那几个人,他们所谓的爱,更多的是不甘的执念,得不到,自然抓心挠肝,得到了,其实也就那样。
但柏卿还是想给自己和闫笙一个机会,看他们这次又能携手走多久。不管怎么样,他是喜欢闫笙的,爱上也只是时间问题。他相信他有爱人的能力,没了顾海洲,他也能爱上其他人。
闫笙旁若无人地牵起了柏卿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们回家吧,哥哥。”
这番举动自然换来柯乔宇一声十分不爽的冷哼。还哥哥,也就大一岁,好意思叫的出口,恶心死了。臭狐狸,又矫情又做作。
叶森目光沉沉的,望向闫笙的眼神有些幽冷。
柏卿受不了这种场面,无视了那两个人,牵着闫笙的手,“走吧。”
其实想想,他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因为他,给闫笙带来这么多麻烦。
柏卿并不享受他人的追逐,尤其是这种野兽争夺猎物似地你争我抢,世人皆困于皮相,剥开这些,他真没什么好的。
闫笙今天带了司机,商务车的空间很空余。到了车里,柏卿和闫笙才可以真正聊一下最近的事。
柏卿大概讲了自己高中同学斐尚的一些情况,以及斐尚同意注资和周三会飞过来考察的事。
之前柏卿给闫笙发信息,闫笙一直没有回复,想来是对这件事有顾虑。
斐家是华裔金融资本巨鳄,闫笙自然也知道一些,但他并没有多高兴,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幸运,不声不响拿出十亿,必有所图。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斐尚对你……”,又一个追求者吗?
柏卿明白了他未尽的话语,摇了摇头,“没有,他是直男。并且,他也不太喜欢我。”
闫笙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没有人会真的讨厌柏卿,十有八九是欲擒故纵做样子罢了。
“那为什么他愿意拿出这么多钱?”闫笙问道。
“他欠我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
闫笙颇有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但柏卿并不想聊这个人情的由来,他有些含糊地说道,“我曾经帮他们赚了高于这个数的钱,况且他这次只是投资,又不会亏本,他没什么好拒绝的。”
闫笙有些不明白柏卿当年一个十几岁的学生,如何帮金融资本巨鳄赚钱,但他看出了柏卿不想再聊,便也体贴地没有继续追问。
他并不在乎别的,他在乎的是,柏卿要为帮他借这十亿付出什么?斐尚真的那么好心吗?直男?呵,直男,一个直男愿意为一个这么多年没见的高中同学顷刻间拿出十亿?被多国称为血腥资本,恨不得除而后快的斐家,是做慈善的吗?
闫笙如今的确迫切地需要补充资金缺口,由于顾海洲和许淮安那几个人对他的围堵针对,现在国内没有哪家资本愿意趟这趟浑水。再拉不到资金,公司元气要大伤,可能十年都缓不过劲儿来,他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可因为柏卿,闫笙心中总是隐隐有些不安,如果斐尚是情敌,他拿了这笔钱无疑是彻底落了下风。没有人想被情敌救于水火,压上一头。
柏卿看出了闫笙的犹疑,他轻轻握上了闫笙的手,“放心吧,斐尚绝对对我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迟疑了几秒,柏卿又说道,“你可以去调查一下他,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斐尚的私生活足够丰富多彩,闫笙只要查下,就能明白,他们绝对不可能。
听柏卿这么说,闫笙才心安了一些,他知道柏卿是指什么,资本主义奢靡放纵,斐尚作为斐家年轻一辈的嫡系独子,他爹和他小叔两代人就他这么一个宝贝后代,自然从小受尽万千宠爱。
什么都被人捧着送上的人,什么都不缺,快乐的阈值更是要比旁人高上许多,追求刺激,花天酒地,那也是正常的事。
柏卿这样一个有道德洁癖的人,自然不可能受得了这个,想来如果不是为了他,柏卿也不会隔了这么多年贸然去招惹斐尚。
闫笙想到这些,心下感动,握着柏卿的手又紧了紧,也不顾前方开车的司机,按着柏卿就吻了上去。
不管怎么样,至少柏卿是向着他,为他筹谋的。
……